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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救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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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置身南市充满节日气氛,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震耳欲聋,一盏接一盏的孔明灯升往天空,与天上的明月争辉。徐子陵尚是初次目睹这种奇灯,却无暇深究它们为何能飘上高空去,他现在只想尽早找到安隆和杨虚彦约定个半时辰后碰面的老铺所在,偏是问过十多人,安隆虽无人不识,但谁都不知他设在南市的三间铺子,哪间是老铺,教他大感头痛,只有决定逐间去碰运气。
  
  转进另一条交错的大街,情况更是热闹,在锣鼓喧天之下,有人在车马道上舞着灯龙贺节,行人道上挤满围观的人,气氛热烈。
  
  徐子陵定神一看,舞龙者均身手不凡,窜高跃低,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全体服饰划一,该属本地某一帮会的人,此时与民同乐,打成一片。龙舞确是精彩,只是他心不在此,好不容易挤进一条横巷,正想离去,给人拦着去路,笑道:“子陵兄别来无恙?”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手摇折扇,俊脸含笑,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徐子陵心叫不妙,表面当然若无其事,淡淡地说道:“离川入川,侯兄的动向确教人扑朔迷离。”
  
  侯希白微笑道:“小弟因挂念徐兄,忍不住掉头回川,刚抵成都,听闻徐兄四处探问安隆老铺所在,故忍不住现身看看可否帮点忙,徐兄请勿怪责。”
  
  徐子陵心中暗懔,细猜侯希白不只是对付自己那么简单,说不定是要和杨虚彦这同师不同门的师兄弟争夺石青璇手上的《不死印卷》,心念电转下把心一横道:“我怎敢怪责侯兄,假如侯兄肯坦白告诉我,为何会于此时到成都来?大家说不定可忠诚合作,各取所需,否则请侯兄让路,不要阻着小弟去办要紧事。”
  
  侯希白双目厉芒一闪,旋即又敛去,点点头后,低声道:“我们不如边走边说。”
  
  徐子陵答应一声,随他往横巷的另一端走去,刚好有一群七、八个少女迎面而来,见到两人各具特色的出众仪容,眼睛都闪亮生辉。两人各有心事,对抛来的媚眼和笑容视而不见。
  
  侯希白凑近点道:“实不相瞒,小弟刚与妃暄碰过面,始晓得子陵兄是为青璇而来川,所以急欲找子陵兄会晤,我绝不容青璇受到任何伤害。”
  
  徐子陵心中涌起苦涩的味道,心忖师妃暄对侯希白果是推心置腹,但听到最后一句,心生疑惑,忍不住道:“侯兄对石小姐真有保护之心吗?只不知是因令师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
  
  侯希白苦笑道:“若给师尊晓得小弟插手他老人家的家事内,小弟必吃不完兜着走。不过小弟天生要保护美好的事物,像青璇的美丽和她天下无双的箫艺,均是人间瑰宝,须有知音去珍惜保护。”
  
  徐子陵糊涂起来,侯希白说这番话时有种发自肺腑的真诚味儿,登时又使他感到弄不清楚此君是哪一类人?不过眼前救人要紧,问道:“侯兄现在似是领我到某处去,不知是否安隆在南市的老铺呢?”
  
  侯希白点头道:“这个当然,子陵兄刚才的话只说到一半,未知可否继续说下去?”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我所说的各取所需,指的是我救人,你则务要使令师的《不死印卷》不会落到杨虚彦手上。可是侯兄仍未告诉我为何会于此处出现啊!”
  
  侯希白剧震止步,愕然道:“杨虚彦?不死印卷?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心中叫糟,看他模样不似装佯,始知师妃暄对他仍有所保留,自己却误泄给他知道,头皮发麻地说道:“侯兄原来不知杨虚彦乃令师另一传人,至于《不死印卷》的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杨虚彦和安隆正联手合作,要从青璇身上谋取《不死印卷》,时间无多,侯兄……”
  
  侯希白一边听,脸上却不住色变,最后双目射出精锐的辉芒,截断他道:“我明白啦!告诉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否要找到安隆?”
  
  徐子陵并不知道他明白的是什么?但想起曹应龙,再无暇深究,点头道:“首先必须找到曹应龙。”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曹应龙不是四大流寇的大头领吗?难道竟来到成都。”
  
  徐子陵以最简单的方法解释一遍,侯希白听罢吁出一口气道:“幸好徐兄清楚说出来,否则你将永远找不到曹应龙,快随我来。”腾身而起,落在左旁民房瓦顶。
  
  徐子陵紧追在他身后,逢屋过屋,最后在城西一座大宅的屋脊处伏下,见侯希白遥观对街那座寺观,不禁讶问道:“那是什么地方,与安隆有什么关系?”
  
  侯希白低声道:“这是成都名胜之一的青羊肆,据传当年老君曾与人相约于此见面,青羊肆从此名闻遐迩,成为道教胜地。刚才我为找寻徐兄,凑巧碰上安隆座下的高矮二将,鬼鬼祟祟的提着个人来到这里。由于我不想惹上安隆,所以放过他们不管闲事,现在当然是采另一种态度。”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缭乱,侯兄怎能像识途老马般,寻人觅地没半点困难?”
  
  侯希白叹道:“徐兄的好奇心真大,我确是识途老马,像你对扬州的认识。成都的街道出名混乱,除了从皇城各门通罗城十门的主要街道是东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区的街道多斜行曲折,错综复杂,因势而成。好啦!我们是否要行险博他一博呢?”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从东南方远处掠来,只一眼可从其体型认出是安隆,两人还以为安隆正在青羊肆内施术,故侯希白有冒险硬闯之语,此时见到安隆姗姗来迟,均大感意外。
  
  侯希白当机立断,迅速说句“你去救人”,断然从暗处窜出,往这练成天莲宗最高功法“天心莲环”的邪道元老级高手投去。
  
  徐子陵心中暗服,侯希白确是果断敢为,若他着徐子陵去拦截安隆,他则去救人,徐子陵定因怀疑他的动机致在犹豫不决下坐失良机,现在他背起最困难的部分,是以行动表白忠诚合作的心意。当然也可看作他对《不死印卷》是志在必得,但至少证明合作不会到此告终。
  
  徐子陵哪敢怠慢,从另一方向飞下屋脊,落在横巷,朝青羊肆潜过去。
  
  安隆说停便停,像座山般立在屋脊处,却竟能予人轻灵乖巧的感觉,从而可知他的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
  
  此时他双目一瞬不瞬地瞪着从左方凌空掠至的侯希白,待他来到身前丈许远处,立足屋缘位置,阴阴笑道:“贤侄不是要找我安隆喝酒吧?我看你最好去找个偎红倚翠的桃花源,免得辜负中秋的一轮明月。”
  
  “嗖”!侯希白张开美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搧动,洒然笑道:“隆叔总是有令人欣赏的提议,上次介绍的古城大,晶莹透明,醇和幽深,陈香纯正,柔滑如脂,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的?”
  
  安隆脸色微变,转瞬又变得若无其事,淡然道:“材料不外玉米、高粱为主,再用小麦、青稞、豌豆并以清澈泉水酿制而成,但必须遵从制酒的六大要诀,就是水必善净,料必善实,工必善精,器必善洁,必善时和窖必善湿。否则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贤侄这么拦途截路,难道只是想跟隆叔领教两招造酒的功夫?”
  
  侯希白哈哈笑道:“小侄只是顺口一问,隆叔最懂享受,如此良辰佳节,不躲在澡堂浸温泉水,却在屋顶左奔右跑,劳碌奔波,不晓得所为何事,未知小侄可否代劳分忧?”
  
  安隆双目杀机一闪即敛,声音转沉,显示出内心的不悦,道:“我安隆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并不需向贤侄交代,贤侄以为然否?”
  
  侯希白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凝注安隆,柔声道:“隆叔该知小侄一向不爱管别人闲事,但假设是与石师有关,就是另一回事,隆叔不会不明白吧?”
  
  安隆终于色变,怒道:“你胡说什么?”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转缓,双目的精光却有增无减,显示正积聚功力,语气则仍是那么平和,徐徐道:“小侄是否胡说八道,隆叔心知肚明。在出手领教隆叔的天心莲环前,小侄尚有一事请教,就是隆叔的胆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大,竟不怕石师晓得你想害他的女儿呢?”
  
  安隆不怒反笑,面容却沉下去,连说两声“好”后,冷然道:“你的胆子够大才真;竟敢斗胆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这等可笑的事,究竟从何处听来的?”
  
  侯希白知他动了杀机,却是丝毫不惧,微笑道:“除杨虚彦尚有何人呢?安隆你中计哩!”
  
  安隆闻言一震时,侯希白的折扇像一把利刃般割喉而至,偏又像提笔写书般潇洒好看。
  
  徐子陵从后墙翻进青羊肆,这道家名胜占地不多,除主建筑物外就只后院的几座该是放置杂物的小屋。徐子陵对这类潜踪匿迹的行动一向驾轻就熟,几个起落越过后院,无声无息地潜入青羊肆没有半点灯火的后进。
  
  同一时间,曹应龙熟悉但微弱的呼吸声传进他耳鼓内。
  
  衣袂声响。徐子陵借着肆外金黄的月色,又功聚双耳,刹那间通过视听的感官,把这初次进入的地方掌握得全无遗漏。
  
  青羊肆分前后两进,中间以一个天井相连,后进设有简陋的床铺,显是有人借此就寝住宿,除此外摆满杂物,例如香烛、炉鼎、道教神像等有关物件。最令人侧目的是十多个大木箱,放的该是道士作法事的袍服祭器。此时后进偌大的空间没有半个人影,但传来的衣袂声却显示有人正从前进的道堂往内进走来,且不止一人。
  
  他无暇去想安隆和青羊肆主持的关系,若非听到曹应龙的呼吸是从地底密室传来,他早已全力出手,务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曹应龙救回来,现在则只可找地方藏身,弄清楚情况后动手。
  
  心念一转,移往靠墙角的其中一个大木箱,也是唯一没有上锁的木箱,把箱盖掀起,赫然发觉箱底竟是通往下方的石阶,曹应龙的呼吸声更清晰了。
  
  时间不容许他作出另外的选择,一溜烟的钻进箱子里,到箱盖降下只余一隙时,三男一女走进来。
  
  女的正是貌美如花,却毒如蛇蝎,朱粲之女“毒蛛”朱媚。其他三人中两个身穿夜行衣,一高一矮,当然是安隆座下的高手高矮二将,都是四十余岁,一看便知不是善类的貌相。余下一人是个老道士,只瞧其飘浮的脚步,便知不谙武功。不过另三人均是一流的高手,若正面交锋,徐子陵有信心足可自保,但如要同时照顾曹应龙,会是凶多吉少,故而只能智取。眼前唯一的希望,是侯希白能尽量把安隆拖着,使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救人。
  
  灯光亮起,老道士燃亮门旁的灯台,低声道:“会不会有麻烦?”
  
  高将哈哈笑道:“纯一道长放心,安爷在成都谁不要给他几分面子,只不过事情紧急,才借道长的地方一用吧!”
  
  朱媚向矮将使个眼色,后者说道:“道长不若到前堂坐镇,若有人来查问,一概推说不知道便成。”纯一道长犹豫半晌,返回前堂去。
  
  徐子陵心中明白,由于事起突然,安隆被迫出手,暴露了行藏,惹来在成都势力最大的独尊堡的注意,士急马行田下,只好借用青羊肆的地窖行事。至于青羊肆内为何有这么鬼祟的窖藏,则是令人费解。
  
  朱媚皱起眉头道:“这个地方似是不大安全。”
  
  徐子陵本想先下去看曹应龙的情况,可是回心一想,找到曹应龙易,离开却难,不如在这里先瞧清楚形势,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听朱媚这么说,猜到她是刚抵达青羊肆。
  
  高将叹道:“安爷起初不知此事有解晖牵涉在内,知道时已是太迟,现在他去应付解晖,这处虽然不大理想,总好过在我们的地方。只要再拖得半个时辰,可从曹应龙处套出他收藏财富的地方。”
  
  矮将恭敬道:“小姐需否下去看货呢?”
  
  徐子陵吃了一惊,幸好朱媚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去,沉声道:“看有啥用,时间无多,安爷几时才回来呢?”
  
  徐子陵心叫谢天谢地,小心翼翼的放下箱盖,溜往下面去。
  
  安隆直待美人扇的锋沿循着一曼妙的角度画至离肥颈两寸许的距离,才迅若貍猫的踏出奇步,鬼魅般倾往侯希白左侧的死角位,似要跌倒,忽又挺立如山,嬉闹似的满脸笑容道:“贤侄这把折扇有什么名堂?石大哥从来没用过这种娘儿的东西,贤侄这样算否青出于蓝?”
  
  侯希白知他一向笑里藏刀,笑容愈灿烂,杀机愈盛,折扇一合一张,发出一股劲风,回收胸前,轻轻搧动,由攻变守,卓立屋脊,微笑道:“这柄美人扇,扇面以冰蚕丝织造,不畏刀剑,扇骨则为精钢打制,再以千年橡树的液汁配料胶合而成,讲求‘美、巧、轻、雅’,承石师之命自创折花百式,哪说得上什么青出于蓝,但求能博隆叔一粲,于愿足矣。”
  
  安隆的笑意更盛,心中却不无警惕,要知他为克服体型的牵制,特别在步法上下过一番苦工,能凭借奥妙的步法,借胖体作错跌仰抑的微妙转变,化缺点为优点,绝不怕对方以快打快。假若侯希白试图以快速的身法扇招连续狂攻,他将可在十来招的光景把握对手所有变化,那时便可将他名为“莲步”的奇异步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巅峰,配合“天心莲环”,有信心可在数招之内把侯希白送上西天。
  
  岂知侯希白竟忽然洞悉先机的改攻为守,最厉害是他似是搧凉的手法,其中暗藏玄机,不住积聚劲气,寓守于攻。若安隆于此时抢攻,将失去“莲步”讲求“因人成事”的奥妙。其中微妙处,难以言喻。
  
  安隆当然不是落在下风,只是占不着便宜,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如不能搏杀此子,所有计划将胎死腹中。因为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石之轩从侯希白口中知道自己乃他的杀女仇人,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哑然失笑道:“你那些花招究竟改了些什么名字,就耍几招什么美人照镜、玉女折腰来让隆叔见识见识吧。”
  
  事实上,侯希白正因摸不清楚他的“莲步”,故改攻为守,而他亦对安隆生出杀机,好令同师不同门的杨虚彦失去这个大靠山。石之轩虽是他的恩师,可是他从不真正了解石之轩,其行事教人难以测度。《不死印卷》落到任何人手上,只是废纸一卷,但若给他或杨虚彦其中之一得到,等于佛家的立地成佛,可作出梦寐以求的武功突破。所以才令他抛下一切,忠诚与徐子陵合作。
  
  不过要杀死安隆却是谈何容易,但他却不能不试,至少令他今晚不能再出手干预,他便可以和徐子陵联手干掉宿命的大敌杨虚彦。安隆表面虽看似漫不经心,全无防备,事实上却是不露丝毫破绽,达至无懈可击,以不变应万变的大师级境界。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莲步配莲环,天本无心,莲亦无环。隆叔的天莲宗心法无中生有,我们花间派却追求有中寻无,妙手偶得的意境,隆叔且试这招看看。”
  
  不见他如何动作,忽然来到安隆右侧三尺许处,位于瓦坡低于安隆的位置,张开的搧扇刚好横扫安隆的胖腰。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由侯希白的妙手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别人是举重若轻,他却是举轻若重,犹如美人扇重逾千斤,缓而稳定的扫向安隆。
  
  安隆首次敛去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手攻来轻重难辨的一扇,直至扇将及体,劲风刮得他衣衫贴体,忽然抡拳击出。
  
  “嗖!”折扇合拢,由重变轻,飘忽无力的点往安隆大有排山倒海之势的铁拳上。安隆闷哼一声,拳化为爪,迅疾无伦地往美人扇抓去。
  
  侯希白从容一笑,折扇由合拢转作张开,安隆若原式不变,只能抓在扇面处。但他确是了得,竟能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改爪为掌,重重拍在扇面上。
  
  “砰!”劲气交击。安隆晃了一晃,侯希白却被震得往外飘飞,直抵瓦坡边缘处。看似安隆占尽上风,可是他脸上仍不见半丝笑容,双目射出骇然之色,沉声道:“贤侄这招是什么名堂?”
  
  侯希白气定神闲的淡淡地说道:“隆叔肯这么虚心下问,小侄当然不能不答,此乃石师所创‘破莲八着’中的‘轻重着’,是要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专用来破隆叔的莲步,虚彦师兄难道从未向隆叔提及吗?”
  
  安隆差点气得吐血,暗忖自己的功力明明比侯希白胜上不只一筹,却因他施出能克制自己武功的奇怪招数弄得他有力无处使,这口气真难咽下去。
  
  环顾天下高手,能令他安隆畏惧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又以石之轩这魔门不世出的天纵之才最令他深感忌惮。此时更后悔直接卷入侯希白和杨虚彦争夺不死印卷的斗争内,但已是后悔莫及。
  
  深吸一口气,再次绽出笑容,点头道:“好!既是石大哥所创,安隆怎能不见识一下。”醉酒似地往前倾错,迫至侯希白身前四尺许处,终于主动出击。
  
  石阶尽处是个两丈许见方,高达丈半的大石窖,四边墙上列满长生灵位,这在道观来说乃平常不过的地方,只是进来的通道太过惹人起疑。
  
  窖内空气虽算通爽,但仍有潮湿的感觉,衬起这鬼气阴森的环境,分外使人心生寒意。其中一角几上有盏红灯,把整个环境沐浴在暗红的色光里。
  
  窖藏中间放置着一张长方桌,铺上直垂至地的黑布,不省人事的曹应龙四平八稳的安躺其上,胸口不住起伏。换过是别人,这时定抢上前去,先救醒曹应龙再作打算,但徐子陵却大感不妥,隐隐感到窖内尚有别人,而唯一可藏人处是长桌下被黑布覆盖的空间。
  
  这时他豁然而悟,明白为何高矮二将不留下一人看守窖藏的入口,因为窖内另有人在,且此人必是高手,有足够能力防守曹应龙。极可能这才是向曹应龙施术的人,否则安隆怎还有空去敷衍解晖。如此看来,安隆和杨虚彦亦是尔虞我诈,各怀鬼胎。
  
  这人会是谁呢?
  
  所有这些念头在转瞬间闪过徐子陵心头,在那隐伏的敌人来说,徐子陵只像深吸一口气,便朝曹应龙移过去。
  
  “胖贾”安隆绕着侯希白左倾右跌,有时急遽迅疾,有时笨重缓慢,但无论步快如风又或莲步姗姗,总能恰到好处的闪往侯希白攻击难及的死角位,所以侯希白虽似把美人扇使得出神入化,开合无常,扇风呼啸,却总差一点点才可赶得上这天莲宗的宗主,连欲逼他硬拼一招亦不可得。
  
  不过侯希白仍是那副潇洒自如的样子,忽然埋身贴打,忽又长攻远取,还是游刃有余。可是安隆却认定他是强弩之末,皆因从来花间派的高手,即使被杀死时,亦不会露出任何狼狈难看的样子,此时两人交手超过五十招,安隆自问已控制大局,哈哈一笑,骤下杀手。
  
  安隆倏地移往侯希白正面处,陀螺般旋转起来,拢手作莲花势,劲气爆空生响,震人耳鼓,像朵朵盛开的无形莲花,往侯希白印去,玄机暗含,慑人心魄,奇诡至极点,如此奇功,确是骇人听闻。可以想象,若在群战之中,无论对方有多少高手,都变得要独力应付他的攻势,难怪当日深悉他厉害的辅公祏,虽有荣凤祥和左游仙相助,仍肯任他离去。
  
  侯希白倏退三尺,来到瓦坡尽处,昂然卓立,双目神光迸现,全力出手。自动手以来,他等的正是此刻。四周的空气变得无比灼热,作为“天心莲环”发端的首朵莲花劲气,拐个弯绕过他的身子,朝他背心印去。
  
  大凡上乘内功,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如何培养体内真气,选择功法发生和经行的脉窍,以及如何克敌制胜。而天莲宗的天心莲环实是先天真气里的异种,诀要在以心脉为主,认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又“心像尖圆,形如莲蕊,中有异窍,唯上智之人有之”,“天心莲环”之名,由此而来。再配以复杂无比的“动、摇、进、退、搓、盘、弹、捻、循、扪、摄、按、爪、切”十多种指法,通过两手太阴、阳明、少阳、太阳、厥阴诸经,释放出如莲蕊状的灼热真气,能把对手经脉灼伤破坏,阴损非常,在魔道中亦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过其势虽凶猛霸道,却是极度耗损真元,难以持久,所以即使以安隆的级数,若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肯施展“天心莲环”的魔功大法,且必须在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才借之以一举毙敌。
  
  侯希白能逼得安隆使出压箱底的镇门功夫,足可自豪矣。只要其中“一环”奏效,安隆将乘胜追击,以其他杀手对付经脉负伤的敌人。
  
  瞬息间,安隆拱拢如莲的一对肥手送出五朵莲劲,分取侯希白头顶、背心、胸口及左右腰胁间的五处要害。侯希白仍是潇洒随意的样子,蓦地脚下运劲,脚踏处的瓦面顿时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亦往下急坠,虽仍来不及避开安隆的“五莲环”,却争取得当头压下那朵莲花热劲一刹那的缓冲时间,同时避开所有要害。
  
  折扇张开,护在胸劲之间,长吟道:“破莲八法之以实还虚。”说时手中折扇以一个优美闲逸的姿态,拨凉似地朝自己搧动一下,立时全身衣衫暴张,霍霍飘拂。
  
  徐子陵在离长桌五尺许的距离时,双掌疾推,安躺其上的曹应龙应掌移离桌面,平飞开去。这一招显是大出藏在桌下那人意料之外,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谋定后动,同时一个翻腾,来到长桌之上,足尖点在桌面上。长桌沙尘般破碎。
  
  出乎他意料之外,桌下竟是空无一物,此时他已无暇去想,正要赶在曹应龙坠地前把他接着,诡异莫名的事发生了,曹应龙像行尸般弹起来,双目半开半闭,足不着地的平举双手,凌空朝他疾扑过来,在地窖的红烛光下,更是阴森可怖。
  
  徐子陵大吃一惊,心知肚明这尚未现身的敌人至少在身法一项上绝不下于婠婠、杨虚彦这些善于轻身功夫的高手,且反应之迅捷已达骇人至极的地步,竟能在自己把曹应龙移离桌面的同时,藏在曹应龙的身体下一并移开。而曹应龙显然是中了此人某种精神邪术,变得任由此人操纵。
  
  此刻避既不是,不避更不是,以他思想的快捷,一时亦慌了手脚。猛一咬牙,徐子陵再一个空翻,两脚尖分别点在曹应龙掌心处,再借力升上窖顶,意欲一觑敌人真面目。岂知曹应龙化前冲为后仰,像扯线傀儡的一拳朝他隔空轰去,那人变成藏在曹应龙下方,使徐子陵仍要叹句缘悭一面。
  
  拳风滚滚而来,若挨上一下,不死也要重伤。最教徐子陵头痛的是被操控的曹应龙根本不怕他会反击,故招招均是进手强攻不留后着的招数,只要他落在下风,敌人便可利用把曹应龙掷往墙壁一类卑鄙手段,迫他救人时趁机对他施杀手,而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改变形势的发展。
  
  唯一仍有利于他的地方,是对方不明白《长生诀》真气的妙用。刚才他足尖先后点中曹应龙两手掌心,既化去敌人以阴柔为主的真气,又乘机灌进两注像探子般的真气钻往曹应龙的经脉去,以隔山打牛的方法透过曹应龙去查察敌手的虚实,其法之妙,当代除寇仲外已没第三人想。
  
  首先他知道敌人走的绝非是中土武林正邪家派的路数,要知无论是婠婠又或师妃暄,以至所有曾和徐子陵交手的各家各派高手,包括突厥的跋锋寒和铁勒的曲傲在内,不论其走什么路子,仍是以奇经八脉为骨干。但这隐形敌人的内功路子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丝毫不经这些主经脉,就像书法里中锋偏锋之别,故其武功更是诡谲奇险,令人难以捉摸。
  
  最骇人的是曹应龙头部的耳门、耳鼓、玉枕、眉冲、天灵、天冲、风池、承浆诸大穴全被一种阴柔难测,若有似无的真气封闭,假若他强以本身真气去为曹应龙打通这些穴位,两气交战下,会令曹应龙脑部受损,变成永不能复原的废人。
  
  如此能封闭脑神经的可怕功法,他以前想都未曾想过。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呢?
  
  随着出拳,曹应龙的体积在他眼中不住变大,原来是对方托着他的身体从下而上往他迫来,令他能闪避的空间不断收窄,狠毒至极。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这么狡变百出,高深莫测的敌人,无奈下人急智生,弓背贴上天花板,生出吸啜的劲道,中指疾戳而下,正中曹应龙的拳头。
  
  始终是借物施劲,阴雄的拳劲被指风破开,假若徐子陵把螺旋劲强攻进曹应龙体内与敌人真气交锋,不论胜负,受害的首先就是曹应龙,所以徐子陵的劲气及拳而止,往横带引,曹应龙立时应指像一片浮云般横飞开去,容易得叫人心知不妙。
  
  果然当曹应龙一头横撞往满布长生禄位其中一面侧墙时,他身体下飞来一脚,回马枪似的疾取其腕口位置,准确无比,角度时间均拿捏得无懈可击,恰是徐子陵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光景。
  
  “啪!”以徐子陵反应之快,仍避之不及,只好仓促提劲,硬受对方一脚。被踢中的手腕先是剧痛,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劲气闪电般入侵,令酸麻蔓延往全身经脉,那种难受的感觉,只有全身被毒蚁啮噬的惨况,可比拟一二。
  
  徐子陵眼睁睁瞧着偷袭者随曹应龙往墙壁飞去,自己则惨哼一声,从天花板坠跌下来。
  
  敌人不知尚有何后着,但他已从踢中自己的小蛮靴和纤足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砰!”徐子陵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连续四下爆音后,侯希白的外袍片片碎裂,“砰!”空出来的手上封,把迎头压下的最后一朵莲劲挡个正着,露出袍内青色劲装的侯希白同时随碎瓦坠往人家宅舍的后园。如非宅内的人空屋而出,到大街凑灯市的热闹,这混乱的声响会把宅内的人从好梦惊醒过来。
  
  安隆做梦都想不到这后辈小子能借屋瓦的碎裂和充盈真气的袍服破去自己必杀的“天心莲环”,到此才明白“以实还虚”的意思是把暗蓄在扇内的真气回输到己身之内,使袍服鼓满气劲,巧妙绝伦的挡着自己的绝招。此时悔之已晚,连发五环已非常接近他的极限,若再落空,他便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至完全复原才敢出来见人。试问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怎能冒这个险。
  
  一个空翻,安隆的胖躯以一个灵敏得可令任何人目瞪口呆的轻松姿态,落到园内草地去,两手或拳或刀,忽爪忽掌,展开一套巧妙精致的手法,狂风扫落叶般向落地时略见跄踉的侯希白攻去,配合其胖体错跌无常,忽重忽轻的劲道,确是千变万化,只是这套手法,已无愧他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盛名。
  
  这回他全心格杀侯希白,招招抢攻,一反先前回避的战略,顿时是另一番威势,把侯希白重重笼罩在他拳风掌劲之内,还不断收窄范围,到侯希白难以移动,将是他一举毙敌的时刻。
  
  侯希白在初时确给他杀得汗流浃背,皆因安隆这套手法他尚是首次碰上,仓皇间破莲八着完全派不上用场,心知此套手法乃安隆近年自创的秘技,故连石之轩也不晓得。危急下使出“折花百式”的救命招数,折扇合拢回收,似是守势,其实暗含杀招。
  
  安隆杀得性起,哈哈一笑,道:“贤侄虽挡得住隆叔的‘天心莲环’,却不免经脉受伤,若隆叔肯让你调息少许时间,当不至于如此不济。”两手撮指成刀,在呼吸说话间闪电般向侯希白连续六次刺到,凌厉至极点。劲气横空,无一不是毒辣的夺命招数。
  
  侯希白虽是完全陷于挨打苦守的劣势下,偏偏或开或合,上封下截,美人折扇总恰到好处的挡住安隆排山倒海,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来的手刀,每挡一下,后退半步,到挡至第六击时,他的背脊已贴在屋舍的外墙处。
  
  美人扇倏地一缓。安隆见机不可失,两掌推出,气劲卷敌,底下同时飞出一脚,猛踢侯希白下阴。
  
  侯希白哈哈笑道:“隆叔中计啦!”折扇张开,下割安隆踢来的肥脚,蓄劲至巅峰的左手一拳击出。
  
  “轰!”劲气交击。
  
  安隆双掌对上侯希白的左拳,只觉虚荡而不着力,心叫不妙时,侯希白身后墙碎壁裂。他正欲后退,侯希白拳劲这才吐实,安隆惨哼一声,飞退寻丈开外,肥脸一阵红一阵白,显是气苦至极。侯希白亦不好受,不住喘气,心想除非得到《不死印卷》,否则凭他目前的功力,休想杀死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