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天台上，少女轻声咳嗽着。
她的右手抓着黑茶婊御姐的脚踝，左手捂着自己的嘴，压抑住咳嗽声：“跳楼很简单，但是现在你觉得愉快吗？”“
“……”
被人抓住腿，然后整个倒吊在几十层楼高的酒店天台上，是什么感受？
几乎没有人答得出来——黑茶婊御姐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去。
脑部过度**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眩晕的状态之中，双眼肿胀的感觉倒映着天际那整个倾倒过来的暮色，就好像整个人都在往下坠落一样无力。
诚如少女所言，跳楼太简单了。
眼睛一闭，往前一蹦，无非就是失重感坠落的那几秒十几秒，还能够走马灯般享受一下人生。
但是这种倒吊着的方式，就像是一柄剑在缓缓凑近眼前一样，那种无形的压迫力让人浑身都为之颤栗。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少女冷眼看着她。
可惜黑茶婊御姐看不见少女的眼神，只能听见对方那冰冷的声音——
“第一，我松手，你掉下去。”
“第二，你自己挣扎，然后自己掉下去……没有其他选项。”
黑茶婊御姐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试图弓起身子，妄图抓住什么东西。
无关乎心性，纯粹是人类的本能在作祟而已。
“放、放下她！把她拉回来——”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四眼仔阿威发抖的声音传到少女的耳边。
少女疑惑偏头：“你还没走？”
“把她拉回来！你不能这么做！”
四眼仔阿威随手抱起一个花盆，似乎是想要用其充当武器。
但那滑稽的姿势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手滑直接把花盆砸到自己脚面上＆
“离光？”少女轻声唤道。
“……”
离光小道姑原本并没想要伤他，所以软剑出鞘只是威慑，大抵便等同于小狗呲着牙发出低吼，并没有咬人的意思。
但是在听到少女的喊声之后，离光的目光变得真正凶悍起来。
像是小小的野兽，收敛了吼声，真正张开嘴露出了利齿——
她将手中的剑往前递出去，如同一点寒星般闪耀着直刺四眼仔阿威的脚踝，准备将其直接一波带走。
“停下！”少女突然出声，打断了离光小道姑的动作。
软剑掠过四眼仔阿威的脚踝，擦过旁边的瓷砖，在浅浅的水洼之中掠起一道弧波。
离光小道姑收势不及，只得是整个身子往前冲了半步，一个后撩旋身，用苏秦背剑的反手起剑式将软剑转了回来。
背在身后的斗笠带起一蓬细碎的雨点，离光那小小的身子，藏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灵活——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日本连续创上二十多层剑巫女把守的登山路。
若非是车轮战，恐怕整个本子的高天原剑巫女，都没有几个是她这么一个小萝莉的对手，配上真正的离光软剑，管叫对方拱手而降。
小萝莉离光扭头看着突然让她住手的少女，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
“有人上来了，让他们下去。”少女侧目望向旁边的顶楼楼梯间，目光之中点点星芒闪烁，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在她的视野里，或许是之前为了配合黑茶婊御姐的表演，所以扔下楼去的砸到车子的那块转头，终于把酒店的人引上来了。
老实说，这反应还真是有够慢的……
“是。”离光收起软剑，看都不看四眼仔阿威一眼，转身戴上斗篷走了。
这个家伙别说手里抱着个盆栽，就算他手里抱着捆集束手雷，也不见得能伤到大师姐。
之前看他如同看有害垃圾一样的离光，如今瞥他一眼的心情都欠奉，只是杀气腾腾地驱逐无关人员去了。
四眼仔阿威下意识让开身位，缩着身子让对方离开。
尽管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这般惧怕一个小小的大萝莉委实有些丢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面对看似病弱的撑伞少女，还是面对着更为娇小的斗篷萝莉，他都提不起半点自信心。
会死的！那种恐怖的压迫感！
如果自己真想要和对方进行搏斗之类的话，绝对会死掉的！
他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想要听从刚才撑伞少女的劝告，就这么离开。
今晚的事情就像是噩梦，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但是脑子里这么想，思绪却不断地冲突着，身体更是诚实地扔下盆栽往前扑出去，抓起了跌落在雨中的那柄油纸伞。
那是伞。
但也是剑。
他不该捡起这病伞的。
但是他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捡起来了……
举起这柄压手的油纸伞，握紧了那冰冷的剑柄。
“把她拉回来——”
四眼仔阿威声音带着哭腔，举着手里的伞对着面前的人。
对方看似病弱，却能够单手提着一整个成年女人就这么倒吊在天台外沿。
她的另一只手甚至有余裕捂着嘴咳嗽，演绎出什么叫‘行不摆裙、语莫掀唇、笑不露齿’的古典仕女做派。
这种画风的古典仕女，是宋若莘姐妹提出来的，对方在唐代是有名的才女，甚至还被官方封官女学士，她写的《女论语》更是成为了唐朝时期五姓七宗名门望族的女性道德标准。
或许在如今看来，封建时期那种要求三从四德的女性品格，已然是封建糟粕。
但不得不说，和古代内敛女性美相匹配的含蓄审美风格，在古代确实代表了东方式古典美人的典型画风。
古典美的少女凤眸微微眯起：“你拿剑指着我？”
“放、放人……求求你！不要逼我！”
四眼仔阿威摸索着手上的油纸伞，试图学着刚才的少女那样，将伞柄里面的长剑拔出来。
但是墨家机关术的机拓并不会像如今的长柄伞那般显眼，他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将那柄剑自伞柄之中抽出来的方法，反倒是因为自己手臂无力的缘故，整把油纸伞都微微向下垂着。
“你用我的剑指着我？！”少女再度发问。
“你把她放了吧！”四眼仔阿威哽咽着像个傻嗨一样，哀求道：“你是个好人，放过她……实在不行的话报警怎么样？”
“你拿我的剑指着我——好人就该被拿剑指着？”少女凤眸一肃：“有这样的道理？！”
“我——”
“好，既然你说要放，那就放了好了。”
少女松开手，双手缓缓举起来，探出袖袍之中，空无一物。
四眼仔阿威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对方那在雨中如同旗帜般轻微晃荡的宽袖，以及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死了，这个高度被我放开手摔下去，耶稣也救不了她！我说的！”
少女说着话，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一个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快意的笑容：“你挑的嘛，痴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剧烈的失重感，那被无限拉长的光影，倒映在眼眸中不断向后掠过的建筑物玻璃。
酒店的幕墙，在雨中呈现出晕染之后的冰湖一样的冷色，一直延伸、延伸，就像是没有尽头的道路，在黑茶婊御姐的眼里往后倒着。
直到她生出了‘好高啊——’这么一个念头的瞬间，整个人像是破布麻袋一样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音，没有巨响，甚至于没有那戛然而止的思绪。
只有一声破布袋子掉在地上的闷哼，以及潮水般涌上来的疼痛……
喧嚣、吵闹、惊慌失措的人群，以及那涌过来的灯光和目光。
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能看清楚雨幕中跑过来的人的模样。
视角倾斜着，从下往上看，就像是躺在地上歪着头看人一样。
对方捂着嘴惊呼出声，而那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恐慌和惧怕，成了黑茶婊御姐最后看到的画面。
终于，双眸缓缓合上，阴影上下合拢，一切光明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挺好的……她这么想着，自己终于是解脱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
……
“好玩吗？”有声音在耳边这么说着，唤醒了她的意识。
黑茶婊御姐睁开眼，意识飘啊飘，飘啊飘，终于飘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发现自己不能操控自己的身子——或者说自己没有身子。
甚至于自己都没有完整的人型，就像是一团半透明的轻烟，朦朦胧胧，透着毛玻璃一样的观感。
一片巨大的海，无边无际地呈现在眼前。
目光望去的尽头，是水天一线的灰色，巨大到如同山岳的奇特怪物从水下涌起。
不计其数的海水被对方的身子带动，海面就像是一张被拉扯到了极限的塑料薄膜，蓝色的水幕在对方身上悬挂着甚至都没能落得下来。
直到对方的身子高高跃出水面，这张深蓝色的水膜才在一个尖锐的顶点陡然扎破，化作纷纷滚下的巨浪……
“这是亚格拉奇鱼龙，古龙种之一，虽然体积很大，但是脾气很好。”
那个声音走到耳边，向她叙述着那岛屿一般庞大的巨兽到底是什么东西：“老年的亚格拉奇鱼龙习惯性漂浮在海面上，有时候会因为火山灰或者别的原因累积一层厚厚的浮土，如果你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够在上面找到一个完整的小生态圈。”
“……”黑茶婊御姐呆呆地看着这些场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然啦，我习惯性叫它‘鲲’，毕竟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这么大的鱼叫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那个声音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转身来看着她。
但是在黑茶婊御姐眼里，这哪里是个人，简直就是一团可以行走的光。
刺目灼热的光华在对方身上涌动着，唯一能够称作脸的地方，也不过是多了一双纯金色的瑰丽无铸的眸子，让她认为这‘应当是脸’的方向罢了。
“我……这里是哪里？”
“你已经死了，这里是天堂的传达室，当然啦，你不信天堂的话，将这里称作地府也可以。”
光人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奇怪，所以解释道：“我现在有点没办法收敛自己的力量……不过我可以变成大家更熟悉的样子。”
她话说完，就收起手脚，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然后掏出了一个『主神』的牌子，插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如果一个球真的有脑门的话……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你违背了人族和地府签订的契约，但是有人献祭了自己的灵魂，想要帮助你，所以你可以作为工具人，穿梭世界为我进行征——”
“我是谁？”黑茶婊御姐打断了光球的话，下意识这么问道。
“这个问题就很哲学了，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知道你的前世。”光球抖了抖：“要去看看么？”
“……可以吗？”
“当然，我们可以看看你上辈子是怎么一个臭傻x的死相。”正在掏出一套卡牌切着玩的光球闻言饶有兴致地建议道：“我们还可以剪辑成九段，在天桥下找个大屏幕循环播放，让大家多开心几天。”
“……”
黑茶婊御姐像是被人捅了痛处好几刀一样，只觉得就算是没有身体的自己也在痛。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光球带着她回转，巨大的无尽海域倾覆过来，逐渐阴沉，变成了下着大雨的铅灰色夜空。
那条浮岛一样的什么什么鱼龙，从大海里坠落下来，身子被拉长，变得方正，逐渐模糊成了一幢高高的酒店大楼。
更多的生物从海里落下，逐渐演化成了冰冷的灰色的钢铁丛林。
原本安静祥和的海边和碧蓝的晴空，终究在她的面前，回到了阴沉至极的雨幕和逼仄的城市孤岛——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
确切地说，是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自己。
“这就是你，从楼上跳了下来，被摔成了一团皮肉包裹着的碎骨头。”
光球啧啧称奇，并且好心地提醒道：“因为大雨的关系，所以酒店不用洗地，你也没砸到人，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不是自己跳下来的。”
“不是吗？”
“我是被……我是被一个女人扔下来的！”
黑茶婊御姐好似回忆起了什么，骤然一惊。
但是光球却好整以暇地调出一幕画面：“你想太多了，人家跟你说着话呢，你自己非要喊着‘谁也不能审判我’的话，然后从楼顶跳下来了——你看！”
画面上，是那名撑着伞的少女站在原地没有动，冷冷望着她的场景。
黑茶婊御姐冲出了观景走廊，冲进天台的雨幕中，跨越了玻璃护栏，踩着最外面的不锈钢护栏纵身一跃。
就像是黑夜里的海燕，向往着自由的天空。
但是天空没有自由，她也不是什么海燕。
于此坠落无底深渊……
黑茶婊御姐沉默着，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想起来了。
确实是自己跳下来，而且跳得比画面上的更决绝……
“还谁也不能审判你，你是哪里来的胜天半子祁厅长么？”光球不屑地嘲讽道。
“……那是谁？”
“一个农村人家的穷孩子，立志用知识改变命运，甚至成为了天之骄子。”
光球耸了耸自己并不存在的肩膀，所以动作看起来就像是更加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甚至在后来他遇到挫折也不曾屈服，一度成为战斗英雄，想要战胜被人操控的命运。”
似乎是这个人的经历让黑茶婊御姐有了某种同病相怜的错觉，她静静地听完之后，轻声问道：“他成功了吗？”
“没有，他沉沦了，屈服在了别人的手心里，从此飞黄腾达……呵。”
“是么，他和我一样？”黑茶婊御姐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来。
她想起了自己做的一切，然后陷入某种缄默之中。
“他当然和你不一样。”光球语气颇为沧桑：“真比起他来，你就是一团烂泥而已，压根不具备对比的资格。”
“我……”
“你是不断退让之后的极限反弹，他却是不断进取之后依旧碰壁，尊严被践踏之后的反噬……不过你们的结局差不多，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说同情，两人都是罪大恶极。
但说到人渣，却又都是不断地被现实重压，才一步步走上不归路。
只是光球很显然并不是想要和她谈连续剧，它左右晃了晃：“你已经死了，现在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我们就走吧。”
“我……死了？”黑茶婊御姐想要凑近过去，看看自己的样子。
但是她过去能看到的，却只是一片被冲散的轻烟，一切画面都化作了虚无。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只能看见我记录的画面而已。”光球这么说着：“难道你还有其他想要看的东西吗？”
“我——”黑茶婊御姐沉默了片刻：“我可以看看……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吗？”
“可以，但是你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这种代价——”光球从身后掏出一个巨大的鼎，将她直接塞了进去。
点火，盖盖子，文火慢炖，一气呵成。
灼烧的痛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就连黑茶婊御姐自己都被烧成魂淡状态了，才被放出来。
『摘一枚月魄遂放倒枯木舟~它我不同寿~』
『填一字绝于春秋，埋一笔不曾留手！』
『行行满襟风尘叠云携垢，世俗灌两袖——』
一个少女哼着歌，侧坐在油纸伞上，轻声哼着歌。
她的袖袍随风轻轻摆动着，宽袍水袖摇曳在身后。
“是你！”黑茶婊御姐陡然一惊，整个黯淡的灵魂都在颤抖。
“谁？”少女低头望下来，一脸疑惑：“我？”
“你——你是之前那个女人！”
“啊，这个啊。”少女一挥袖袍，整个人化作一团光球：“我只是借用了对方的外观而已，毕竟那个少女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天生丽质，秀色可餐，可谓是十分完美，我觉得这个形象有利于我和你交流，所以我就换了。”
“……”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光球化作少女的模样，坐在油纸伞上低头看着她：“那你就憋着吧，谁也不会迁就你的。”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什么，黑茶婊御姐低头看着自己黯淡到近乎透明的身体，惨笑道：“你说得对，谁也不会迁就我……”
“倒也不完全是，你之前不是说想要看看你身边的人嘛？”
御伞少女这么说着，点了点自己的樱唇，似乎想起了什么：“你的父母应该是迁就你的，毕竟你死了之后，他们没多久也跟着过世了，看来老年失女确实是挺伤心。”
“父母……他们——啊啊啊啊啊！！”
黑茶婊御姐想要扑过去询问情况，却被御伞少女一记眼神定格在原地。
针扎一样的疼痛贯穿整个灵魂，对方那双眸子泛着金色的光芒，而此时此刻，这种光芒在自己的体内翻滚着，朦胧如同烟雾一样的细碎光芒从缝隙之中倾泻而出。
过了好一阵，对方才收回目光，冷声道：“注意你的身份，蝼蚁！”
只是黑茶婊御姐没看到对方脑门上的细微汗珠，以及她那将一只小小的巨龙模样生物摁回身后的举动。
就摁那么一下的时候，整个天际都迸发出刺目的惊雷，铺满了整个空间。
只不过在黑茶婊御姐看来，这或许是对方的威严罢了……
“我的父母怎么样了！他们怎么会……他们现在在哪？是不是和我一样？”
回过神的黑茶婊御姐强忍着恐惧，提声追问道。
“不，他们转世投胎了，希望下辈子不要生个你这种女儿。”
御伞少女转了个圈，藏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如果你想要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这是刚才烧你的时候就答应的条件。”
“……刚才？”
“是啊，你只被烧了一会儿而已。”
“我以为过去了很多年。”
“呵，你太高看自己啦。”御伞少女从自己胸膛里掏出一枚发着光的核心：“自从我有了这个神秘侧存在核心之后，就开始构筑新的场景，之前那个是凝聚气运人心的九鼎幻象，烧你哪里用得了很多年，一个猛火就没了。”
听到她的话，那个小小的巨龙身影满意地点头，发出轻轻地一声‘吖——’之后，迈开小步子消失在了她身后。
御伞少女松了口气，赶忙把存在核心塞回自己的飞机场里。
黑茶婊御姐听不懂这些，她只想看到自己父母的样子。
哪怕是曾经留下的景象也行——
御伞少女没有食言，带她去看了自己父母曾经留下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