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项乐技比试尚未开始,李林甫趁休息片刻的功夫,却把李龟年唤到个角落处,也不知他两人悄悄谈了些什么,回来时就见李龟年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望向李名的神色透着古怪,似在左右犹豫和反复思考不休。
李林甫咳嗽一声,道:
“好了,现在由李龟年先生主持第二项乐技的比试。”
李龟年站了出来,巡视两人一眼,大声道:
“乐技一项比试,同样分为三局内容。第一局乃器乐,你二人可各选一两件自己擅长的乐器,奏些曲目以供赏听;第二局为起舞,顾名思义,即为表演一段即兴舞蹈,以示尔等的身姿风采;第三局,是唱曲行令,两位可一展歌喉,随意而为,比拼的是那婉转动人之处。三局之后,仍以赢多者取胜。”
罗成不消多说,自是早有准备,李名听罢,却和台上众女一样,心中“咯噔”了一下,这起舞一项,是先前没有预料到的,他哪里曾练习过什么唐朝舞蹈?如今可如何是好?脑中急急盘算,在随从已去拿来到各自的乐器时,李名尤在苦苦思量着应对之策。
但见罗成手上所持,是一木管,有点类似笛子,上开九孔,管上插了芦苇的哨嘴,却正是一把在现代称之为管子的筚篥。
古称“筚篥”的管子,又称“悲栗”或“笳管”,属簧管乐器。起源于古代波斯,于汉代西域龟兹国传入,唐朝相当流行。最初传入时,写作“必栗”,后来写作“悲篥”,隋唐之时写成“筚篥”,唐代中期,文人好古,还写成“觱篥”,这些名称都出于龟兹语源的音译。
筚篥在古代,是西域各民族通用的乐器,但因龟兹以音乐著称,因而也就以龟兹为代表了,在唐代的许多古籍中,都有筚篥源于龟兹之说。如《明皇杂录》记载:“觱篥本龟兹国乐,亦曰悲栗”。筚篥传入中原以后,南北朝时管子已不止一种,其中有大筚篥、小筚篥、桃皮筚篥、柳皮筚篥和双筚篥等。至隋唐则大盛,成为隋唐燕乐及唐教坊音乐的主要乐器,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常百姓都爱吹筚。唐代筚篥高手云集,其中最受人称颂的是薛阳陶,他在十二岁时便名誉四方,而尉迟青将军与王麻奴竞奏筚篥则是筚篥史上的一段佳话。在唐代许多咏筚篥的诗歌中,以李颀的《听安万善吹觱篥歌》为最佳:“南山截竹为筚篥,此乐本自龟兹出……傍邻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枯桑老柏寒飕飗,九雏鸣凤乱啾啾。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忽然更作渔阳掺,黄云萧条白日暗。变调如闻杨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从诗中夸张的描写,可见筚篥音色非同一般。
闲话少叙,这边罗成却还是改不了自己急先锋的脾性,见李名取过的只是一柄普通长笛,当下将手上的筚篥熟练地打了个倒转,走上前拱手道:
“李先生,就请让在下先吹上一曲,为大家助助兴。”
李龟年点头表过同意,罗成将那筚篥举起,凑上哨嘴,稍作运气,就势吹将起来。
只听哀怨动人的曲调响起,他所吹奏的曲名,却是改自那汉时蔡文姬作的《胡笳十八拍》。筚篥的声音本就悲幽苦远,用来表达当中思念感伤之情,倒也最合适不过。
这筚篥,要吹好是有难度的。现代有句俗语:“千日管子百日笙”,意即比喻管比笙还难学。管的基本演奏技巧,与唢呐相同,但吹奏比唢呐还费力,所需换气转折更难。吹的不好,便如那炎夏蝉鸣或田野蛙叫般,整个使人昏昏欲睡。
但在罗成吹来,众人只觉的音色高亢嘹亮,浑厚坚实。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各种演奏技巧,如那颤音、滑音、垫音、溜音、吐音、花舌音、打音、跨五音、涮音和齿音等等,都被他运用自如。有些不间歇所奏出的长时值音型,在他悠长的气息调运下,绵绵无尽延伸,更使那种凄切哀婉的声音直直逼透人心。
《胡笳十八拍》全曲共十八段,运用宫、徵、羽三种调式,音乐的对比与发展层次分明,分两大块。前十来拍主要倾述蔡文姬身在胡地时对故乡的思恋,后一层次则抒发出她惜别稚子的隐痛与悲怨。本来此曲是为胡笳所作的,如今用这高了个八度的筚篥来演奏,难度当然更大,然而却也比胡笳更为幽长感人。
罗成虽是曲调中,仍有些新学所表现出的音阶不准、转折太过早迟等欠缺之处,但整体上,却被他用自己中气蕴足、技巧多变、悠远荡人的吹奏之声盖过。场中诸人,无不为这忧伤之情所染,黯然无语。听毕良久,方才在台上爆发出某些人的大声叫好,这其中,又尤以那杨洄的声音最为响亮。
李龟年眼中暗许,挥手让面有得色的罗成退下,转过脸就往李名瞧来。
微微一笑,李名站将起来,一边走上前去,一边想着自己要奏的曲目。
本来,他的原计划仍是吹那《相约一九九八》的,但听过罗成的筚篥之技,再用此曲的话,相比之下显然要逊色许多,如今暗自盘算,也许只有那现代中国民族吹管乐一代宗师陆春龄先生的《梅花三弄》,才有可能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