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云跟着李毛尖出发,穿过双门底大街,出广州城南,来到珠江北岸。这里有一大片建筑群,乃是广东十三行的商人招待各国客商的,称之为夷人馆。按照不同国家的风俗建造,有着异域风情。以前英吉利馆招待英吉利人,花旗馆招待花旗国人,一一对应。后来有的国家的外贸生意太小,渐渐不来了,而别的国家生意越做越大,便也住别的国家的夷人馆。
李毛尖带着他来到英吉利馆。英吉利的商人最多,夷人馆也最多,一大片区域都是夷人馆。按照朝廷规定,夷人馆不允许携带寻常女眷进入,免得夷人馆变成妓院,为正经商人所不喜。
李逸云道:“夷人馆不让女子进入,我的老朋友怎么进来的?”
李毛尖道:“我带你去的地方不是夷人馆,而是我们的教堂,只要是上帝的信徒,以及我的朋友,都可以进来聆听上帝的福音。当然了,你们的皇帝也不允许我们传教。这教堂是根据民房改的。”说着,李毛尖指着一个广州城内从未见过的奇怪院子。
李逸云瞧见这院子房屋的屋顶上竖着一副十字架,猜测是李毛尖这等洋和尚的洋寺庙。半夏这丫头,什么时候认识了李茶这等洋和尚?却没跟自己说过。
李毛尖比李逸云高出半个头来,微笑道:“李先生,请进。”
李逸云走进房屋大厅,看见屋子的四面墙都画着壁画,五颜六色,极为绚丽。屋子里摆着好些排长椅。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下有一处高台,墙上画着一个西洋男人,衣衫不整,被钉在十字架上。李逸云定眼观瞧,发现第一排的座椅上坐着一个姑娘,看背影似乎是陈半夏,但是好像又不是。而姑娘的旁边居然还坐着一只猕猴。
李毛尖笑道:“李先生,前面那位便是你的故人了。你们聊吧。我要出去传教了。愿上帝保佑你们。”不待李逸云有何反应,李茶转身就走。
李逸云有些不自然,朝着第一排走过去。来到姑娘身前,定睛一看,发现此她容貌清丽,神采奕奕,竟然是个惊为天人的美女。很显然,此人不是陈半夏。半夏脸色有些黝黑,这位姑娘却肤白胜雪,五官秀气,浑然不似本地人士。李逸云从未见过此人,但是不得不惊叹于姑娘的美貌。他问道:“敢问是小姐呼唤我而来么?”
姑娘站起来道了个万福,道:“奴家是敬修堂钱掌柜的闺女,冒昧请李公子过来一叙,有些唐突了,还请李公子见谅则个。”
李逸云没料到此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从未见面却久闻其名的钱家千金,惊道:“原来小姐就是钱小雨。”
面对钱小雨,李逸云颇为尴尬。李家钱家为他们俩敲定了婚事,他却对钱小雨一无所知。当所有人都以为两家要结为亲戚家时,李逸云却又悔婚了,两家因此结仇。据说钱小雨不堪其辱,上吊自杀,以此壮烈之举控诉李逸云之无情。因此,李逸云对钱小雨怀有愧疚之心。
此时两人狭路相逢,李逸云心情分外复杂,又觉得钱小雨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他明知盯着陌生女子看是非礼之举,但是忍不住偷瞧,话语是半句都没说。
钱小雨浅浅一笑,道:“李公子是在无声怪罪我么?”
李逸云连忙说:“岂敢岂敢。是我失态了。钱小姐特意请李茶呼唤我到这来,所谓何事?”
钱小雨道:“为了你我婚事二来。”
李逸云大感糟糕,谁能想到钱小雨居然亲自过来兴师问罪!错在自己,他不敢有何辩驳。回想起来,他应该早在两家商量婚事之初就果断拒绝,不该拖到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之时才来提反对意见。但是,他见钱小雨精神气色不错,哪里是刚从阎王殿走上一遭的自杀之人?
她这副样子不是像是来怪罪于他的。李逸云完全摸不清她的门路,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钱家,在下愿意接受钱小姐的一切怒火。”
钱小雨掩嘴笑道:“李公子误会了。”
瞧见这一笑,李逸云觉得钱小雨眼中流光溢彩,顾盼生辉,整间屋子都亮堂了许多,不由得看痴了。
钱小雨有些不满地瞪了李逸云一眼。她身边的猕猴也跟人一样站起来,朝李逸云龇牙咧嘴,表达厌恶。
李逸云察觉到自己又失态了,有辱斯文,连忙正色道:“愿闻其详。”
钱小雨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自当遵从。奴家性情奔放,曾经偷偷见过李公子两回,觉得李公子此人不错,今后也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不敢有何异议。”
李逸云再次大惊失色,心想这钱小雨果然大胆,竟然对一陌生男子说如此……如此言语。不过,转过头来想想,钱小雨敢于一个人来约见陌生男,说出这番言语也不算如何惊世骇俗。听说钱小雨和伍秉鉴家的孙女都爱和西洋人打交道,为人处事也向西洋人学习。西洋番邦小国不通礼法,言辞行为大胆直接,和清朝国人迥然不同,钱小雨如此表现,也不奇怪。
钱小雨又道:“后来,奴家听说李公子悔婚,也曾气得半死,难道奴家配不上李家公子么?后来打听到李公子是因为心有所属,惦念着陈家大小姐,不敢有负,所以才……奴家佩服李公子这等专情。好男儿当如是。不过,奴家还听说你们同舟堂陷入了官司当中,官司的重要证人跑了,需要我二叔把他抓回来。我二叔气不过你们悔婚,故意敷衍了事,没有全心全意去找那证人,以至于案子拖得越来越久,同舟堂的损失越来越大,李公子的境遇越来越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