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晨曦却没那么淡定,在七年时间里,她无数遍假设想象,如果邱歆彤没死呢,如果有一天她们再见面呢。现在,邱歆彤站在她面前,自然地对她介绍着孩子,孟晨曦却上前突然伸手拥抱住她,她的双手颤抖,声音颤抖,“彤彤,你没死。”
邱歆彤直觉要抗拒,她伸手要推开孟晨曦,摸到她颤抖的肩膀。邱歆彤干涸龟裂许久的内心,迎来了第一场甘霖,甜滋滋的味道滋啦啦的疼痛,像是伤口长肉的感觉,虽疼却是康复的前兆。邱歆彤在来的路上,想过无数个与孟晨曦见面的场景,若她过得太好,自己会怎么样,若她过得不好,自己该如何保持表情。
可现在,孟晨曦只是喜极而泣地抱住她,邱歆彤坚硬封闭了七年的心,稍微松动。七年,没有人过得好,没有人忘记那场颠覆人生的浩劫。她回来了,她最在乎的人是不是还在。
孩子不怯生,直盯盯地看着与妈妈抱在一起的人,喊了声,“阿姨。”转头又问他妈,“小舅舅说我没有阿姨的,她是谁呀。”
“她是我的好朋友,以后就是你阿姨。”邱歆彤看着孟晨曦,苦笑着说,“穷乡僻壤出来的孩子,没见过几个生人,你别笑话。”
孟晨曦看着孩子的脸,觉得在哪里见过,模糊觉得是某人的照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邱歆彤一样看着有伍的脸,她用手指轻轻摸孩子清秀的眉眼,自言自语着说,“他是不是长得很像我哥,都说外甥似舅吃穿有肉,五个孩子中我最疼他。”
“你不疼我,刚才还打我。”有伍冲着孟晨曦笑,指着自己的脑门,用力拍了一下,“她刚才就是这样打我的,你看到没有。”
孟晨曦笑着拉孩子的手,有伍脸红了红,任由她拉着。难怪觉得熟悉,原来是像邱洛城啊,邱洛城,邱歆彤的哥哥,孟晨曦没有见过却对这个名字格外熟悉。
到了饮品店,邱歆彤点了咖啡,孟晨曦让人换成热水,“怀孕喝咖啡对孩子不好吧?”
邱歆彤伸手拦住孟晨曦,对服务员笑着说,“别听她的,按我说的点。”等服务员走了,她伸展着手臂,做享受的姿势,“被困久了就忘记原来的生活了,我这口扭不过来的地方音,平日里是不敢来这些高级地方的,省得说话就被人笑话。你有没有看到刚才服务员的表情,心里肯定在想,我付不起钱吧。”
“没有人会这样想。”孟晨曦安慰她。
邱歆彤自顾地摇头,“你一直呆在温暖有光的地方,怎么体会得到生活在黑暗里的我的感受。我现在特别不自信,不敢和陌生人说话,就算兜里揣着钱,出门买个葱蒜还要看价格,心里嘀咕着要不要和人讨价还价,想想觉得自己挺可笑。”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孟晨曦捧着杯子的手用力握紧。
相比较孟晨曦的含糊其词,邱歆彤要坦然得多,她的坦然带着股攻击性,“后来是什么后来?你连提都不愿意提吗?我可是记得清楚,那天你跑了之后我被人拖走,在路上遇到……有伍的爸,也就是我五个,不对加上肚子里这个六个孩子的爸,他用一千块钱把我买下来。你是不是该问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生孩子干活生孩子,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耗着了,我准备认命了,我哥把我找回来了。”
从挣扎反抗,到认命,不需要七年时间,只要半年就够了。刚被卖了之后,邱歆彤被关在小黑屋里,没日没夜想着偷跑。她的确跑出来过,可又被人抓回去,那人家本来要打她一顿的,发现她怀孕了舍不得。同村的妇人劝她,“生了孩子就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你跑不掉的。”
是啊,大山真的太大,她跑不出去的。认命,一个自尊心强烈的人,生生地折断自己的脊椎,匍匐在地上,和一群她不屑的人一起生活,这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她邱歆彤做到了。
“你哥找到你的?”孟晨曦吃惊,邱洛城一直在找邱歆彤?他是怎么找到的?
邱歆彤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孟晨曦,她敲着杯子笑不可仰,“对啊,我也奇怪,隔了这么久我哥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说不定是遇到什么旧相识,从她那里得到些更具体的消息。”七年,邱歆彤等了七年,才从那个地方走出来。
七年,她生了五个孩子,整日里和些目光短浅目不识丁的妇女们,为了三毛两毛的事情勾心斗角,和一个粗俗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夜夜忍受他呱噪的呼噜声。七年,邱歆彤度日如年,把自己过成了现在的样子,站在人群里,是个男的都不会看她一眼。七年,对面的人脸上却没有明显的痕迹,褪去青涩和无知,她年轻漂亮,有邱洛城的疼爱。
只要这一点,每每想起来,便把邱歆彤的心揪的疼痛难忍,她已经这样落魄狼狈,孟晨曦为什么却能过得这样好,她受的苦本该是属于孟晨曦的。忍不住不去想,放不下的偏执念头,疯狂的撕扯着邱歆彤重新见到孟晨曦后的喜悦。
嫉妒和憎恨占了上风,昔日友情会变得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