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县的农村旧风俗,中秋之夜是要在禾坪和池塘之间的空地上点篝火的——水县话:烧窑里。
每到这天,家里有木柴的捐些木柴、没木柴的便派小孩到处去捡些树枝什么的,堆砌起来,到了晚饭后全屋人聚在围拢屋前一面赏月一面观火——大概是为了图个热闹和吉利吧。
遇到对面屋“斗旺”——就是比谁的篝火旺盛——总有大人兴冲冲从家里拿出存来烧饭用的禾杆,远远往火堆里一扔,火焰和村民们的情绪便瞬间都高涨起来。
这样的记忆,叶长天只有过三次。之所以次数那么少,除了因为有些年下雨导致无法点火外,便是因为这风俗早早消失了。最近的那次是在他读初二那年,也就是2000年,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忙着赚钱过日子,除了过年再难聚到一起,“烧窑里”的传统便突然又自然的消失了。
不想,今年却有人想把这活动重新操办起来。
为了对抗梦园地产的收购,叶长天的疏堂哥叶振峰成立的青年会一直在努力——筹集资金修缮祖屋、给长辈们做思想工作;不少念旧的老人们看到年轻人那么在乎祖屋的存亡,便也听了劝,不愿在卖屋的意愿书上签字。
又为了彻底打消叶屋人贱卖祖屋的念头,叶振峰号召全屋村民在中秋那天回老屋参加聚会,用篝火照亮久已黑暗的祖屋、用传统风俗聚拢久已涣散的人心。
号召一出,应者如云——叶子军叶子强两兄弟肯定不在其列——叶长天自然是其中一个。
中秋节的早上八点半,叶长天与杨诗晴在德成花园门前的公交车站依依不舍的分开了——杨诗晴要去上班、叶长天要回老家。都说久别重逢的喜悦胜过新婚,但甚少有人体会过初合即离的不舍——竟像是将心儿生生摘下的苦楚....
一上火车,整夜没睡好的叶长天便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火车已走了大半路程。
跟七月份回家时相比,此时的叶长天有了事业、有了伴侣,心里感觉格外的充实。回到家,自然是不再害怕父母的盘问,神态自若地把自己签了大单、开了工作室、交了女朋友的情况和盘托出。叶书祥和林爱霞原本有点不敢相信儿子所说的话,但看到他带回来的一大堆礼物以及递到自己手上每人两千块的过节孝敬钱,两人终于放下担忧,露出了欣慰而骄傲的笑容。
中秋晚饭由开宵夜档的叶振峰牵头筹备,其实相当简单:柴火灶现炒的青菜肉丝米粉、大电饭煲现熬的白粥、一些下酒的卤水菜、以及必不可少的酒水;不过乡亲们难得在佳节相聚一堂,个个心情舒畅,都觉得这晚餐十分美味。
事事顺心的叶长天自然也是心情大好,加之下午在家又小睡了一会,所以整晚都精神饱满,与兄弟姐妹们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童年美好时光。不时到几张长辈桌前敬酒,就会听到长辈们夸他能干、问他几时摆结婚酒;叶长天知道是爱面子的母亲故意跟他们爆了料,不好太过谦虚,就乘着酒兴说了些“请全屋人到县里最好的酒楼吃饭”、“老屋也要摆酒”、“一定要喝茅台”之类的痛快话。
酒桌上的大话向来是不用交税、也没人较真的,老人们在过去几十年里不知道听了多少回比叶长天说的还夸张的酒话,自然不会觉得他“异想天开”,此起彼伏地回应了若干声“好好好”之外,便任由他转去隔壁桌敬酒了。
“摆酒”这样的话说了好几次,叶长天才想起远在边州的杨诗晴来——此时酒意微浓,如高悬的圆月般洁白的杨诗晴在脑海里浮现出来,让他一阵悸动。正要拿出手机来打电话给她,叶振峰却喊他过去一起点火。
叶长天收起手机,快步走过去。
叶振峰却不着急点火,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各位乡亲父老!请听我说几句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他。叶长天愣愣的站在柴堆的另一侧,也看着他,不知这个开宵夜档的疏堂哥怎么突然要发表演讲。
“大家都知道,我们叶屋出了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叶振峰此言一出,整个叶屋哗然一片——谁都知道他所指的是谁,那可是有背景的人啊!这不明摆着惹事吗?
叶振峰却毫无惧色,继续大声说道:“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让我们放弃祖屋、放弃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叶振峰打住话,斗志昂扬地看着大家,但没人配合他的情绪,全都表情凝重——这叶振峰干嘛非要在公开场合“宣战”呢?就不怕那两兄弟把他的宵夜档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