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征询的目光望向姜长泽。
这是个习惯动作。
初时他登基,只有几岁,什么都不懂。
所有事情都是在等臣子禀报完之后,由坐在他侧面的王叔来决定。
每次他听完,便会扭头看一旁的王叔。
今时今日,王叔就坐在他身旁,勾起了他对那段时光的记忆。这个动作,也如同身体记忆般,不经大脑就做了出来。
姜长泽也在看他。
那表情,明显是等他来决定见与不见。
小皇帝恍惚了下,收回视线。
“宣。”
孟德拔高的嗓音道:“宣景国公,景将军。”
两人匆匆进门。
看到坐在一侧的姜长泽时,景国公眼底有怒气,而景将军眼底则是涌出明显的恨意来。
姜长泽面无表情。
心道:得,这景家把景琦的死又算到他头上来了。
走到御书房正中,两人齐齐下跪行礼道:“臣,叩见皇上。”
小帝皇:“国公,景爱卿平身。”
“谢皇上。”
两人道了谢,却是没起身。
景朔一脸悲怆,强忍眼泪道:“臣,请皇上为犬子做主。”
景琦被杀,方才郭福已经说了。
此时小皇帝再听到,已然没了多大的惊讶,只淡淡的道:“都起来说话。”
景朔咬着牙,目光死死的盯向姜长泽:“皇上,杀我儿的凶手就是摄政王府中侍卫,摄政王非但不惩治凶手,还仗着权势将凶手从刑部劫走,妨碍刑部办案。实在欺人太甚!”
为了一桩事来了。
小皇帝脸色沉了沉:“朕叫你们起来说话。”
顾左右而言他。
景朔憋青了脸:“皇上!”
景国公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
不过一夜,他好像老了数十岁一样,连头发都白了许多。
站稳后,拱手朝着小皇帝行了一礼:“皇上,老臣早年已送走不少黑发人,如今年事已高,再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了。还望皇上看在景家一门忠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为景家伸冤,还我枉死的孙儿一个公道。”
景朔见状,也跟着站起来。
朝着小皇帝行揖礼:“求皇上为小儿伸冤作主。”
小皇帝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王叔有错,你们可有证据,来证明王叔错了?”
景家两人:???
郭福:难道当场劫狱还不算证据?他衣服上沾的血还没干呢!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
摄政王进皇宫天牢都不用请旨,何况进他一个小小的刑部大牢。至于救走扬风,这大祁国任何一个地方的犯人,只要他想提,都能提得走。
他不承认是“劫”,他们就拿他没办法。
景国公又重重一跪,扑通一声,听得站在一旁的孟德都觉得膝盖疼。
他抱着拳,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绝决:“皇上,臣以死相求,请皇上彻查此案。就算现在没有证据表明此事与摄政王有关,他府中侍卫扬风也脱不开关系。求皇上下旨,命摄政王交出扬风,让刑部断案。”
“这样吧。”一直沉默的姜长泽开了口:“正好我府中也死了一个侍卫,还死得离奇。令孙出事时,扬风的腰牌就在此人身上。不如将这两件案子一并交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办理。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景国公本觉得可以。
但是姜长泽主动开口,他就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说不准姜长泽早就跟大理寺勾结了。
果断拒绝:“我孙儿尸体就在刑部,也刑部抓的人,审的案,摄政王要将此案移至大理寺,难不成摄政王与大理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郭福也不想把案子交出去。
交出去了,他就没主动权了。
本想反驳姜长泽,景国公开了口,他便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静观其变。
姜长泽面无表情的回:“景国公这话说的,大理寺本就是断案之所,本王将案子交给他们就是与他们有关系。那景国公私下会见俞川来使,本王可否就此断定景国公与俞川勾结,图谋叛国?”
景国公顿时瞠目结舌。
他与俞川人见面的事,姜长泽竟然知道?
小皇帝闻言,看景国公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目光定定的望着他:“王叔所言,可是事实?”
臣子私下会见外使,是重罪。
景国公冷汗都冒出来了。
伏在地上,犹豫着如何解释那日的事。
正心焦之时,姜长泽开口帮他开脱道:“皇上,臣只是打个比方。那日景公国从臣府上离开,途中遇到在街上游玩的俞川使者。景国公还与他起了冲突,在街上大打出手,叛国之事,想必不会发生。”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向景国公:“本王说的没错吧,国公爷?”
景国公心慌的厉害。
抬起头,看姜长泽的眼神中带着审视。
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片刻,点了头:“摄政王说的对,老臣一门忠烈,绝不会做出背叛国家,背叛族人之事。”
短短几句话,他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景朔也被姜长泽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听到这儿才算松了口气。
叛国。
诛九族的罪啊。
他的父亲怎么可能犯?
可姜长泽说出来时,他的父亲竟然没反驳,这让他心里变得没底了。
小皇帝杀意已起,又在姜长泽的话语之转圜。
吸了口气,冷冷淡淡的语调问道:“王叔提议将景家与王叔府兵被杀案一并交给大理寺,尔等可还有意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敢有意见?
纷纷点头同意。
郭福道:“臣回去便将本案卷宗与景家公子,还有……还有摄政王府那府兵尸首送去大理寺。”
“那就这么定了,都下去吧。”
郭福告退。
景朔扶着景国公站了起来。
短短一会工夫,景国公头上的白发好似又多了,原本健康的身体,这会儿看着竟有些佝偻。
面色苍白。
景朔扶着他转身时,他对上姜长泽幽深看不见底的目光,心中一冷。
终是不该惹上这个人。
他怎么忘了,当年他回到京都,一双手搅得朝中风云四起时,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
他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般清风霁月。
是他低估了。
在景朔搀扶下,蹒跚着迈出了御书房。
他们一走,小皇帝又从御案前站起了身:“王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