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宅的门外就是广场，空地上一片混乱。
对于普通人而言，换了一个统治者毫无区别，照样该交税的交税，该劳作的劳作。
商贩们叫卖，凯尔特人争吵，呼喊声不停，城市里仿佛到处就在摩擦，到处都充斥着泥土和马骚的气味。
门口，女孩安静地站在路边，目光略带好奇，打量着众生，遗世独立。
不同于母亲的英气坚毅，她脸庞的曲线柔美而恬静，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笑意，那对带着卧蚕的双眼清澈明亮，亲和感天然十足。
尼奥斯的笑容变了，眼角微皱，少了几丝对布狄卡哄骗式的虚假，多了几分真实的宠溺。
于是忍不住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走吧，跟上来，今天给你讲些实践性的东西。”
女孩“嗯”地答应，乖巧地跟在后边。
菲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二人的动作，有些黯然。
这份情绪仿佛被女孩感知，安妮娅侧目歪了歪头，然后略显调皮地一笑，扯下菲的兜帽，使劲揉了把女孩的头顶后。
麻雀般笑着跑开了。
菲摸了摸头顶，使劲抿住嘴唇，嘴角却忍不住地翘起。
最后实在忍不住，想要笑起，脸微烫，只得赶紧拉上兜帽，遁入暗处，远远地跟随二人。
......
走在有些潮湿的街道上，安妮娅颠颠跟着尼奥斯，边走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呐，师傅呀，阿妈会不会太辛苦了？”
尼奥斯摇头：“放心，摸鱼这种技巧从来都无师自通。”
“那为什么要专门找蜡板，不用莎草纸呢，那样不是更方便吗？”
“用马车拉运，堆满桌面的木片的冲击力，总比几小摞薄薄的纸总是要来的更大一些。”
安妮娅沉吟：“那话说师傅你是真的自己想出那么多问题，然后又想出每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吗？”
“怎么可能，那里边有很多问题都是为了掺水而已，其实根本用不着急着解决。”尼奥斯摇头。
“那为什么？”安妮娅眨眼。
尼奥斯说：“为了让你妈产生自己正在努力管理国家的错觉。”
安妮娅问：“但是实际上？”
“但是实际上，那些问题的大多数决策我都不会采用，甚至可能问题都不存在。”尼奥斯笑。
“这样真的有效吗？”安妮娅毫无孝心。
“事实上，这是让你妈不插手城市事务管理的最好办法，让她把精力消耗在无用的地方，这样我才能更好的放开手脚。”
“那万一她问起来某个决策的执行情况怎么办？”安妮娅眼光忽闪忽闪，像是学到好东西。
“她不问就不说，她问起就告诉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尼奥斯正色，假装跟前站着的就是女王大人。
“哦哦。”
安妮娅赶紧掏出小本记下，抬头又问：“但师傅你又要怎么保证自己的计划可以执行呢？”
“这个简单，临近饭点时，直接开口问她就行了。”
尼奥斯耸肩：“她一般都听不懂我到底说了什么，或者经常反着我的话做决定。”
安妮娅忍不住嗤笑：“那师傅你把这些都告诉我真的好吗？”
“怎么不好，这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还是你们的，”
尼奥斯顿了顿，低头看她：“......我相信有我的教导，你会成为比布狄卡更出色的女王。”
安妮娅感觉到双肩的沉重，笑容深沉几分，垂下头，乖乖“嗯”了一声。
......
师徒二人正这样边走边说，后边顶上跟着房顶上蹦跶的姑娘，晃晃荡荡来到一占地挺大的民房里。
却见尼奥斯在快到门口时，神情骤变。
笑容顿时消散，眉眼绷紧，嘴唇细抿，面无表情的样子不怒自威。
安妮娅觉察到气氛的变化，乖乖收敛笑容，跟在他后边，像个小厮。
而屋顶上那位也率先潜入，悄无声息。
一奴隶站门口接应着，把二人引进屋中，咚咚敲门。
尼奥斯和安妮娅进去后，看见里头坐着七八人，但唯一值得注意的，就坐中间那三人。
仨全是中年以上，一秃头，一白头，一胖子。
其中秃头和白头，目光里带着鄙夷和审视，当发现进来的尼奥斯和想象中的蛮子不同时，又诧异轻呼。
“尼奥斯大人！欢迎欢迎！”
胖子率先站起来，道：“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马库斯，本地最大的奴隶商人兼放贷人，也有可能是不列颠最大的，
如果你或者女王大人需要奴隶需要钱，大可向马库斯开口。”
尼奥斯没有多说，点头：“你好。”
白头老人有些不悦，点头还礼，喝了口酒。
胖子又指着秃头道：“这是卡托斯，马商、粮商兼矿商，基本城里的大小生意都有参与。”
“哦。”
尼奥斯很淡定，看着胖子：“那你呢？”
“我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胖子笑得满面红光，两颊似要渗出油脂：“我只不过一运货的，比不得这二位。”
尼奥斯恍然：“物流啊。”
“厉害啊，这个概括好，尼奥斯大人不愧是女王之手，栋梁之才！”
胖子大赞，表情俏皮，看向背后的女孩：“请问，这位难道是大人令媛？”
“女王大人的长女。”尼奥斯回答。
“哦，公主大人啊！”胖子躬身行礼。
安妮娅温柔地回礼。
边上诸位商人贵族，还有那秃头，白头一瞥，同时皱眉，明显对胖子这态度感到恶心。
“行了，多余的话少说，直接开始正题吧。”
尼奥斯大手一挥，抹身坐下，懒得多语：“先说你们的要求。”
单刀直入，毫无掩饰，这是和女王相处丝毫不同的作态。
面无表情，双眸结冰，说话就像挥刀，弧线直，速度快。
安妮娅对师傅大人这样的举止感到眼熟，因为这和他之前，在战场上策马下令时的表情神态一模一样。
他如冰的气势震慑住了所有人，在场的富商贵族们沉默很久，才终于有人出头。
白头率先打破尴尬，态度明显软化：“其实我们对于女王的到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担心自身安危受到威胁，钱财蒙受损失......”
“你怕我断你们的财路？”尼奥斯淡淡一瞥。
白头说不出话来了。
“额，马库斯是希望，尼奥斯大人可以稍稍约束一下你手下武士，而且城中拥挤，恐怕也容纳不下你的大军......”
胖子笑着解释：“毕竟我们不希望这些勇士受到不好的招待不是吗？”
尼奥斯“嗯”了一声：“我会让女王大人承诺，我们会严格约束武士们的行为，同时也会暂时先让他们住在罗马军营，减少入城次数。”
“那真是太好了，我相信这样城里的百姓都会安心下来的。”胖子笑道。
“另外说起军营，我这里有个请求想要告诉尼奥斯大人。”秃头忽然出声。
“说。”
“在战前，加图斯曾让他的军队强行收缴了我的大部分粮食，用作军粮。”
秃头面露难色：“现在战争已经结束，我希望尼奥斯大人能帮我归还这些粮食。”
全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胖子瞪着眼睛看向秃头，满脸“你疯了吗”的表情。
尼奥斯沉默下去，冷冷注视他半晌，食指极有规律地敲击起桌面。
清脆的响声响起，像是击打心脏。
胖子咽了咽口水，肥嘟嘟的嘴唇欲开欲合。
渐渐的，他惊恐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和敲打声重合，呼吸开始急促。
秃头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赶紧颤巍巍地说：“如，如果不行......我，我也愿意出钱购买......”
尼奥斯的手指顿住，腰背微微后仰，细微地“嗯”了一声，似在考虑这个提议。
秃头笑容僵硬，不敢与其对视。
良久，尼奥斯嘴角一勾：“也不是不行。”
空气再度流通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松出一口气，仿佛重新得以呼吸。
“但就看你出多少了。”尼奥斯话锋急转直下。
“多，多少都行......”秃头满头大汗，连连点头。
“很好。”
尼奥斯满意地点头，扬起下巴，扫了一圈众人：“那你们呢，我相信被征粮的不止他一个。”
“......都行都行。”
“听大人的......”
“你说多少就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