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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破李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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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卿把地图摊开桌上,洛水横贯正中,上方接近图顶处是与洛水并行横流的黄河。东都洛阳以一涂黑了的方格代表,置于洛水西端处,往东依次是偃师、洛口、虎牢和萦阳,后两者分别筑在泛水和索水之旁,由黄河把洛、汜、索三条河流连接在一起。围桌而观的寇仲、徐子陵、王玄恕、玲珑娇四人都很用心研究。时间紧迫,敌人大军随时压境而来,没人敢掉以轻心。
  
  寇仲指着位于东都和偃师之间稍北处代表城池的标志道:“李密的军队集结在此处,李密确是老奸巨猾,因为从金墉城发军,无论进攻东都或偃师,路程相差不大,使人难以捉摸他会攻打何处,又或是兵分两路。”
  
  王玄恕道:“这正是爹要驻重兵于偃师的原因,若李密竟敢兵逼东都,我们在偃师的部队可使他陷于腹背受敌的窘境,同时更可威胁到东面虎牢、洛口的安全。”
  
  杨公卿说道:“偃师若失,东都便完全失去了东面的据点,李密更不用顾虑后防和补给的问题,可全力攻打东都。所以能否保着偃师,实乃成败的关键。”
  
  玲珑娇重提寇仲的猜测,说道:“若他兵分二路,再配合独孤阀的内应,以攻击洛阳为主,包围偃师为副,我们该如何应付?”
  
  杨公卿断言道:“假若宣永的情报无误,李密绝对没有能力发动这种规模的攻势,兼且独孤阀和杨侗现在能多保皇宫两天,已相当不错,纵想里应外合,亦有心无力。更何况他们只望尚书大人与李密两败俱伤,怎会蠢得引狼入室,所以我并不担心东都。”
  
  徐子陵指着横过金墉城北面长达百里的一道山脉说道:“这是什么山?”
  
  杨公卿道:“这就是邙山,可风的老君观位于此山其中一座名叫翠云峰的山巅之处。”
  
  寇仲说道:“李密确实狡猾,金墉城背靠邙山,故没有后顾之忧。若我们进军金墉,他可在山内暗伏奇兵,杀我们一个意想不及。”
  
  杨公卿说道:“非但如此,若须弃守金墉,他可穿过邙山,渡过大河,退守河北的重镇河阳,那亦是李密前线大军和后援补给的后勤基地。在战略上,这布局是无懈可击的。所以倘若李密不主动来攻,我们根本拿他没法。若枉然进攻洛口,让他从金墉出兵攻破偃师,我们的远征军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对敌我双方的形势有了深入的理解,始明白地理环境在战争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杨公卿叹道:“所以我对寇小兄示敌以弱的诱敌之计是全力支持的,否则若让李密傍河西出以逼东都,引我们从偃师发军,而他立即折返金墉,那时我们只能退回偃师,如此数次,我们将被他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不败才是奇事。”
  
  寇仲正是早知李密有此妙策,想出示弱诱敌之计,只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王世充真会差点掉命。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若我们苦守偃师,凭李密现时实力,究竟有没有法子攻破城池呢?”
  
  杨公卿傲然道:“李密的伤疲之兵能有多大作为?只要城内有足够的粮草,我包保可把城守住,不让瓦岗贼众得逞。”
  
  寇仲哈哈笑道:“有大将军这番话,立时引得小弟计上心头,就让我们来一招请君烧粮的妙着。”
  
  王玄恕恍然道:“这确是诱敌的上上之计。我们可把假粮草运往浮桥南岸的军营,摆出即日进军洛口的姿态,假若敌人认为成功烧掉粮草,会立即起兵南来,是否这样呢?”
  
  寇仲摇头道:“二公子仍差一样没有猜对,就是我们要让他烧真粮草,只要留下足够十日的粮草便成了。”
  
  除了徐子陵外,三人都愕然以对。
  
  寇仲成竹在胸地说道:“只有真的让他烧掉粮草,才可骗过李密和沈落雁。这也是破釜沉舟,背城一战之法,让下面的人下了决死之心,一战定得江山。”
  
  杨公卿深吸一口气道:“不嫌太冒险吗?”
  
  寇仲豪情勃涌的奋然道:“不行险着,如何可击败百战百胜的蒲山公李密?正因没有人猜到我们会这么胆大包天,所以中计。只要击败李密南下的主力军,单雄信那批老弱残兵还有什么作为。那时我们兵分两路,一取金墉,一逼洛口,粮草可再从东都源源送来,不用担心给人截断补给哩!”
  
  杨公卿脸色乍晴乍暗,显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东都自顾不暇,若李密采取堵截之法,我们势将成为孤军,早晚因粮草不继而失陷。既是如此,不如诱李密速来决战,那时我们起码有一个制胜机会。”
  
  王玄恕面无血色的提醒各人道:“但只有一个机会。”
  
  杨公卿仰首望上屋梁,好一会才说道:“旧朝之时,尚书大人每次与李密交战,均非输在军力,而是败在战略之上。这次我们兵力及不上对方,唯一方法是倚赖战略,好吧!我陪你寇仲和李密赌一手,看看老天究竟站在哪一方。”
  
  王玄恕急速地喘了两口气,以宣泄紧张的心情,问寇仲道:“玄恕是负责保护粮草和营仓的,究竟此事该以何种方式进行?是故意张扬还是……”
  
  寇仲笑道:“唱曲必须唱全套,演舞也要演全套,如此观者才认为你没有欺场。对吗?”
  
  最后那句却是向着玲珑娇说的,后者俏脸微红、垂下头去。自表示过有点喜欢寇仲后,她很容易因他而霞生玉颊。
  
  王玄恕点头道:“玄恕明白了。唉!此计若非出自军师之口,玄恕必会大力反对。”
  
  徐子陵说道:“此事不但要非常慎密进行,还要在城内严格执行城防军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门。除非有大将军的批准,否则将兵均须留在营内候命,晚上更实施城禁。”
  
  杨公卿点头道:“理该如此,粮食移离仓库,即改以其他假货充数,佯装是惑敌之计。我将把二万部队陆续调往河南的木寨,摆出进攻洛口的姿态。”
  
  寇仲接口道:“还要派箭手在城墙站岗,如有信鸽一类的飞禽想飞往城外,便把它射下来,更要防止有人借通往城外的渠道送出消息,如此更能使人入信。”
  
  杨公卿笑道:“你不怕真地把消息完全截断吗?”
  
  寇仲苦笑道:“我是怕李密把我们的余粮都烧掉,那就糟糕之极了!”
  
  寇仲和徐子陵恢复本来面目,策马出城,沿洛河朝浮桥的方向缓行。日正西沉,对岸营地灯火点点,炊烟四起,表面虽似宁静和平,但内里却蕴含着山雨欲来前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笑语道:“阴癸派似乎忽然销声匿迹,不知是否想坐山观虎斗呢?”
  
  徐子陵深吸一口带着河水气味的清新空气,纵目遥望对岸远处林木苍郁,叠翠层峦的峻岭丛山。洛水过了偃师的河段,下游曲折迂回,青山连绵,岸旁树木蔚然深秀,山花怒绽,三十多艘泊岸的战船彷如图画中的点缀物。
  
  寇仲又说道:“很久没有听过秦叔宝的消息,不知他仍否为李密效力,不要一个错手把他也杀了。”
  
  徐子陵终于有了反应,说道:“沈落雁很清楚秦叔宝是个怎样的人,更知道他和我们的关系,所以绝不会让他参与这场战役,仲少大可放心。”
  
  两人来至浮桥处,勒马停下,让一队五十多辆的骡车渡桥。由于浮桥有一定的负重限制,故每次只能让一辆骡车通过。浮桥的两边均筑设起高达十丈的望台,上有哨兵箭手站岗,以监察戒备。
  
  寇仲低声道:“若李密按兵不动,又不派人来烧粮仓,我们索性只留五千人在偃师,其他人悉数分水陆两路往攻洛口,趁洛口兵力薄弱,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夺城;然后再从容返回偃师,拖住李密的后腿。李密退,我们便回守洛口,这正是李密胜宇文化及的方法。”
  
  当时宇文化及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北攻黎阳,徐世勣弃守黎阳西保仓城,而李密则以二万步骑兵屯于清淇。宇文化及占领黎阳后,分兵包围仓城。李密逐与徐世勣遥相呼应,深沟高垒避而不战。不过若宇文化及攻仓城,李密就从清淇出兵攻他后方,形成对峙之局。直至宇文化及粮尽,才以先诈和后反击之法,败宇文化及于童山。
  
  寇仲的方法不是行不通,却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要荡平杨侗的禁卫军,使东都安定下来;其次须切断金墉和河阳的补给线,其中尤以后者难以办到,否则最多也是对峙之局。若待到李密恢复元气,情势将急转直下。
  
  徐子陵怎会不知寇仲患得患失的心情,断然道:“放心吧!李密一定会来的。而且快得出乎你意料之外。因为他认定自己真的重创了王世充,而东都则乱成一团,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寇仲苦笑道:“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心情,竟陵之役只是适逢其会,时间上根本不容你去想。但这回却是正正式式谋定后动,调军遣将的对垒沙场。如果输了,幸保小命又如何?肯定信心尽丧,以后不用再出来混。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说来好听,大多数人兵败后都一蹶不振,而这次我们更是输不起。若李密胜了,天下变成两李之争,其他人只能靠边站。”
  
  徐子陵叹道:“担心有什么用。我们本是一无所有,最多不外打回原形。正如老杨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例如忽然来场雷雨,说不定将形势完全改变,战场上实在太多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因素。”
  
  寇仲默然片刻,见车队已安然渡河,遂与徐子陵拍马登桥,说道:“你觉得尚秀芳这美人儿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原来你还有闲情去想女人。”
  
  寇仲笑道:“这叫做调剂,她本在席间私下约了我去找她,岂知王世充被刺受伤,我忙得昏天黑地下竟把她忘了。”
  
  徐子陵像有感而发地说道:“忘了最好。自坐船离洛阳那一刻开始,所有在洛阳发生的人与事,都像给抛在后方,变成很遥远和模糊的事物。大战迫在眉睫之际,我连素姐也不敢想。唉!想来又于事何补?”
  
  浮桥已尽,两人朝木寨大门驰去,沿途挤满车马兵员,但在沉重的战争压力下,不但没有人谈笑喧哗,更罕见笑脸。
  
  寇仲轻轻说道:“不是连师妃暄都置诸脑后吧?”
  
  徐子陵叹道:“师妃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女子,不过除了也把她忘掉外,还有什么方法?”
  
  寇仲奇道:“陵爷少有这么坦白的。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她昨天来找过我,劝我退出纷争,给我乱扯一通的气走了。唉!她确是可迷死任何男人,却又高不可攀的美人儿,弄得小弟也可能患上与你相同的单思症,这叫有祸同当吧!”
  
  徐子陵失笑道:“去你的娘!”
  
  寇仲失声道:“我的娘不是你的娘吗?”
  
  此时两人驰入兵寨,门禁森严,未经检查的车辆均不准进入。守门的兵卫见到两人,态度恭敬,显示出两人在他们心中崇高的地位。他们在营中与杨公卿和王玄恕共膳,玲珑娇则去侦察敌情。
  
  席间寇仲趁机向杨公卿请教各种军事问题。
  
  徐子陵亦好奇心起,问道:“我们在南方时,曾见杜伏威强征乡农入伍,极不人道,东都的大军又是怎样来的?”
  
  杨公卿喝一口热茶,说道:“自秦开始,直至南北朝,一直以征兵之法为主,间有募兵,只是辅助之用。所谓征兵,是成年男子均须入伍,无事时服役若干年,有事时则上战场。但自西魏开始,推行府兵制,平时在家生产,农闲时训练武事。每年要到京师或边地戍卫一月,战时上战场,战罢归家,武器、装备、粮食都要自备。”
  
  王玄恕叹道:“杨广征战连年,使战士长期远戍,令他们难以忍受,不是开小差逃亡,便是叛乱造反,所以爹改采募兵制。在这时势中,只要粮饷充足,自有勇力者肯卖命,远胜征兵之制。尤其是亲卫兵队,更必须要视之为终身事业,并甘于高薪厚禄的正规职业军人,否则将成多而无当或尾大不掉的局面。”
  
  寇仲不解道:“凭东都的财力,为何招募的军队反不及李密的人多势众?只要变卖些杨广遗下来的珍宝,不是可多召大批人马吗?”
  
  杨公卿笑道:“你没有听过凡兵务精不务多吗?李密以数十万大军,扭尽阴谋诡计,又趁宇文化及缺粮,仍只落得个惨胜的结局,便知精兵的重要性。古圣有云:“兵愈多者力愈弱,饷愈多者国愈贫。”尚书大人正是深明此理。倘若无休止地增兵,只会造成冗兵丛集的局面,弄至生产荒废,民不聊生。”
  
  顿了顿续道:“人多是没有用的,还要看装备粮饷是否配合得来。所以募兵宜严加选择,淘汰冗赘,以质取胜。李世民之所以每战必胜,便在于选练出一队由千余名精锐组成的“黑甲”骑兵,伺机突击,屡建奇功,所向披靡。人数虽少,却无惧敌阵的千军万马,只要对方阵脚一乱,己方大军趁势狂攻,内外呼应,令敌人饮恨沙场。”
  
  寇仲听得眉飞色舞,这才明白杨公宝藏的重要性,难怪王世充这二万“小军”,能令李密如此忌惮。这就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寇仲见杨公卿谈兴甚浓,又问起军队内的组织情况。鲁妙子的兵法书虽是说理精妙,却欠了杨公卿亲身治军的实际经验。
  
  杨公卿捻须微笑道:“一支军队,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如何将众多人马编组成可用于作战的劲旅,只有一个法则,“治众如治寡”是也。即是以五为伍,二伍为火,五火为队,二队为官,二官为曲,二曲为部,二部为校,二校为裨,二裨为军。无论十百千万之数各有统制,一知相应,一气相贯,如亿万丝为一缕,曲绾直引,无不如意,不见一丝之异;此整而不乱之兵,而大将总其纲领,达到以简驭繁的成效。全军从将至兵每人都明确自己的岗位和与上下左右间的关系。制定则士不乱,那时便有治众如治寡的效果。”
  
  寇仲赞道:“难怪刚才那么多人挤在路上,竟没有混乱的情况。”杨公卿道:“无论是伍、火、队、官、曲、部、校、裨、军,又或伍、队、旗、哨、司、营、师,都只是名称不同,但均以什伍为基础,其理一也。另外还要设定号统手、鼓手、旗手、大夫、马夫、认旗手、木匠、铁匠等人选,各司其职,组成完善的作战系统,这才有资格到战场与敌人决雌雄。”
  
  寇仲正要说话,外面忽地人声扰攘,众人色变时,一名亲兵扑进帐来,气急败坏道:“报告杨帅,大事不好了。”
  
  四人大吃一惊,难道李密的奇兵已杀到偃师来了吗?
  
  杨公卿、寇仲、徐子陵、王玄恕与一众将领目瞪口呆地瞧着已化为焦炭的大粮仓,人人无话可说。地上排着十条仓犬和十多名守兵烧得难以辨认的尸体。这是城内十六个粮仓之一,但存量却等于其他十五个粮仓加起来的货量。大火起得既快,同时生出十多个火头,若非有高墙将它与其他民居分隔开来,兼又是阴浓湿重的春夏时节,灾情可能不止于此。负责守仓的偏将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神态可怜。
  
  杨公卿怒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已加派人马防卫,怎会摸不着敌人的影子,便烧成这样子,至少也可把火救熄。”
  
  那偏将颤声道:“救火的井子给人用沙石塞了。”
  
  杨公卿一呆道:“奸细如何把沙石运进来?”
  
  寇仲肯定地道:“只要派人搜查一下,定可发现有地道一类的东西,此事该是敌人处心积虑的奸计,最好派人检查一下城内所有仓库。”
  
  当下有人领命去了。
  
  王玄恕着三人移到一旁,低声道:“此事叫错有错着,我刚把真粮移往城外的营地去,此处烧的全是假粮,因为全由我的亲兵负责运送,其他人都不知新运来的是假货。”
  
  寇仲大喜道:“二公子办事的效率确是惊人,之前那五十辆骡车载的是否真粮?”
  
  王玄恕又惊又喜地点头道:“正是真粮,现在该怎办?”
  
  杨公卿精神大振道:“这叫误中副车,又名天助我也。现在我们要全力搜查奸细,凡没有户籍的外人都要关起来审问,同时重赏举报可疑人物的城民。另一方面加强营仓的防卫,设法另辟秘密粮仓,储存粮食。”
  
  王玄恕见自己无意中立下大功,必得父亲赞赏,欣然去了。
  
  寇仲低声道:“看来我们也该回帅府饮酒庆祝,以迎接李密的大军哩!”
  
  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给唤醒过来,到帅府大堂见杨公卿。王玄恕正在打呵欠。玲珑娇则一脸风尘地坐在杨公卿旁,正对着桌上的战略地势图指点说话。
  
  两人步进大堂,杨公卿抬头朝他们瞧来,哈哈笑道:“瓦岗军来了!”
  
  寇仲、徐子陵闻言大喜,围拢过去。
  
  玲珑娇兴奋地说道:“我已和各地眼线联络过,并亲眼目睹李密的先头部队朝偃师直逼而来,若不停留的话,明天我们可在城墙看到瓦岗军的旗帜。我已派出十多名轻功特佳的好手,密切监视他们,消息将会以信鸽传回来。”
  
  寇仲问道:“动的是哪支军队,人数有多少?”
  
  玲珑娇道:“动的是城外由单雄信、陈智略、樊文超三人率领的新兵,城内的主力军仍没有动静。”
  
  杨公卿担心地说道:“李密又想用诈了。”
  
  徐子陵问道:“娇姑娘有否潜入城中探看?”
  
  玲珑娇傲然道:“没有城防能难倒我玲珑娇的,不过军队所在的民房防卫森严,我怕打草惊蛇,只能在远处察看,城内情况一片安宁,显是李密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王玄恕问道:“那批新兵是否真如宣永所说的不堪?”
  
  玲珑娇说道:“单雄信所部的先锋队人数约在三千许间,于黄昏时候起行。由于被林木阻挡视线,我只能从扬起的尘土推测兵员的众寡,知其全为步兵,且部伍不肃,可肯定非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
  
  寇仲愕然道:“娇小姐竟可只观其扬起的尘土,竟看出这么多事来,确是观测和侦探敌情的高手。”
  
  玲珑娇得他赞赏,欢喜地横他一眼道:“你若要学,我可作你的师傅。每逢尘高浑起,就是骑兵;步兵尘低而广披滚滚。单雄信的新兵使尘低散乱不齐,便是因训练不足而队形不整。如是精锐之军,尘埃会是条条而起,清而不乱;军止尘止者,则大将威德行;尘埃左右前后起者,使人不得法也。”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悦诚服,心忖原来观敌也是一门学问。
  
  此时亲兵来报,收到前线以飞鸽送来的情报。杨公卿拆开飞快瞧了一遍后,递给玲珑娇,说道:“李密的城外部队已陆续拔营分两路朝我们推进,但城内主力军仍全无动静,看来他是想诱我们出击,假若我们真的让他烧掉粮草,只好在粮尽前尽早决战,而不会苦守孤城。”
  
  王玄恕点头道:“那时他可以主力军突击我们,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公卿见寇仲和徐子陵眉头深锁,奇道:“李密现已中计,你们为何却苦起脸孔?”
  
  徐子陵说道:“我总有点很不妥当的感觉,李密有可风做奸细,该清楚我方有娇姑娘这种一流的探敌高手虎视眈眈地监察他行军的情况,若是如此,他还如何用诈?”
  
  寇仲问道:“照娇小姐所见,城内驻军的民房区的门禁哨岗是否严密得不合常理?”
  
  玲珑娇俏躯微颤,露出思索的神情,点头道:“确是如此,巡逻者并非一般兵卒,而是李密麾下的高手,令我望而却步。”
  
  “砰!”寇仲一掌击在台上,叹道:“好狡猾的李密!若我没有猜错,他必是利用地道一类的掩护,把主力军分批移往城外某一秘密营地。当我们误以为他主力军仍未离城,枉然迎击单雄信的新军,他便重施当年击败张须陀之计,佯败引我们远离偃师,再于某处伏兵夹击我军,那时我们不全军覆没才怪。”
  
  杨公卿色变道:“我们岂非已丧失了先机?”
  
  寇仲说道:“这又未必,要将四万人借地道秘密移出,只有在晚间进行,且非一晚半晚能办到的事。只要看看单雄信的军队何时抵达,便知需要多少时间。因为单雄信的新军怎都要等到李密的主力军准备妥当,始敢在城外结阵恭候。”
  
  王玄恕忧虑道:“假若我们摸不清李密的主力军到了哪里去,只有把所有人调返城内苦守,先前的大计再派不上用场。”
  
  寇仲尚未答他,手下来报,宣永求见。
  
  宣永只向杨公卿等略作问讯,神情肃穆地说道:“李密确不愧当代最出色的阴谋家,竟能预早掘出三条地道,把主力大军分批移往北邙山。若非小人心生怀疑,绝测不破他的手段。”
  
  杨公卿紧张地问道:“知否他们扎营的地点?”
  
  宣永颓然道:“沈落雁用她的侦鸟在天上盘旋监视,使我不敢妄动,兼且她在山路险要之处设下哨岗,欲跟无从。照我估计,以目前的速度,最快也要再一晚的时间李密的主力才可全体移师北邙山。”
  
  众人俯瞰桌上的战略图,只见邙山在金墉城的左上方斜下直抵偃师东北处,连绵百里,占地极广。若不能把握到那四万人的行踪,开战后将可成能从北面任何一处钻出来的奇兵,都大感惊懔。
  
  宣永说道:“现在我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兼且对方高手如云,只要露出形迹,想逃都逃不了。”
  
  寇仲左掌横劈,狠狠道:“首先要宰了那扁毛畜生,唉!不过这只会令沈婆娘醒觉。”
  
  玲珑娇说道:“此事交由我办,我可从另一边入邙山,不循山路,只要他们生火造饭,又或伐林开路,总有形迹可寻。”
  
  徐子陵说道:“我们最好先仔细想想,李密这趟秘密行军,必然是考虑周详,不会轻易被我们识破。”
  
  杨公卿同意道:“地道可以预先挖掘,其他自亦安排妥当,邙山广披数百里,要找一支蓄意隐藏的部队,在短时间内谈何容易,而大战已迫在眉睫,不如我们先决定该背城一战,抑或死守偃师。”
  
  寇仲断然摇头道:“我们仍是依照原定计划行事,除非我们寻不到他的主力军队,才改为坚守城池。至少我们还有一天一夜的功夫可尽人事。”
  
  杨公卿默默半晌,向宣永问道:“瓦岗军方面形势如何?”
  
  宣永说道:“留守金墉的是王伯当的部队,李密另一大将邴元真则镇守洛口,两城的兵力都在万人以下。率新兵佯攻偃师的单雄信,此人曾因争一个妓女与王伯当嫌隙甚深,本身却是个将才。”
  
  寇仲说道:“邴元真又如何?”
  
  宣永不屑道:“此人兵法不错,擅长守城,却欠缺胆色,非是冲锋陷阵的人选。”
  
  接着冷哼道:“单雄信、邴元真等均为瓦岗军旧将,与李密宠信的裴仁基、徐世勣、沈落雁、王伯当这班新贵一向不大和睦,所以只要能突破李密之军,保证瓦岗军会陷于四分五裂,各自拥兵自保之局,届时只要施出怀柔手段,可令李密各部不战而降。问题是怎样方能大破李密隐入邙山的奇兵罢了。”
  
  杨公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只好在这里静心恭候好消息了。”
  
  寇仲、徐子陵、玲珑娇、宣永四人立在邙山一处山头之上,纵目四顾,四周山势延绵伸展,岩色赤如硃砂,奇峰处处,在雨雾下苍茫虚莽,景色变幻无定,极尽幽奇。背风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华盖蔽天。山势险要处,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积翠于山涧谷底,或扎根峭壁危崖。
  
  邙山确是抱奇揽秀,难怪老君庙会选建于此山的翠云峰之上,可是若要在这像是漫无边际的大山去找一支四万人的部队,正如杨公卿所言,只能靠运气。
  
  寇仲说道:“老君观在哪个方向?”
  
  玲珑娇指着金墉城的方向道:“就在金墉城邙山东北处,离偃师只有半天的马程,当然不包括上山那段路。”
  
  寇仲点头道:“无论如何,为了配合单雄信的部队,李密怎也不能找一个离偃师过远的地方埋伏,四万人亦非少数,所以我们只要遍查偃师以北的邙山区域,定可寻到一点迹象。时间无多,趁现在雨雾难分,视野不清,为我们提供掩护之际,我们去吧!”
  
  雨势愈趋绵密,置身深山之中,彷似进入一个超乎人世的迷离境界,认路辨途已是难事,更不要说寻找敌踪。在这样的情况下,玲珑娇也一筹莫展。入黑后,搜索的工作将更艰难。
  
  宣永提议道:“我们不如先和大小姐会合,人手多些,成功的机会将可增加。”
  
  寇仲摇头道:“若给敌人发现我们,以奇兵制奇兵之法便要泡汤。”
  
  徐子陵沉声道:“不如我们到老君观去碰碰运气。为了能快速在山中行军,李密必须把战马粮食预先运往山中某处,如此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老君观更适合,而那里的妖道又与李密有勾结。”
  
  寇仲皱眉道:“这个推测虽合情理,可是老君观在翠云峰之颠,上下太不方便哩!”
  
  宣永剧震道:“寇爷你有所不知了,在翠云峰下有个翠云谷,谷内建有十多座专供各地来参拜的善信落脚或作短期修行的精舍,还有大片密林,若在林中扎营,确是非常隐蔽。”
  
  寇仲惊喜道:“由翠云谷出邙山往偃师,需时多久?”
  
  宣永说道:“那里辟有山道,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出山。接着是数十里的平野草林,若全是骑兵,快马疾行,不用两个时辰可抵偃师。”
  
  寇仲额手称庆笑道:“这次有救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们欠我的债,这回一次还清吧!”
  
  老君观坐落巍然耸立的翠云峰之巅,林木浓郁,碧山环绕,一边山崖陡峭,可以看到从峰顶倾泻往深下百丈的沟壑。如能登上峰顶,该可北望黄河,南顾洛水。此刻在雨雾难分的空冥缥缈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哪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顶尖人物。
  
  翠云谷位于翠云峰山脚,谷地开阔平坦,十多座粉墙黑瓦的房舍丛布在谷北的林木间,小路交错,野花丛丛,芳草萋萋,远有翠色浓重、层次分明的群山作衬,近有黄绿相间的田园围绕,如图似画,确是避世的桃源胜地,令人更难联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