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我的家在鲁镇,纵是许多年没回去,但我想最近总该回去一趟,想以此若有若无的年味,去获取这混乱的年代里的一丝温暖。
人们唤刚出生的地方叫故乡,那我想,故乡,应该始终是让人难以舍弃的。从前年轻气盛,而今垂垂老矣。或许也感到时日不济,约莫着不久可能便要叶落归根。
还是回来的有些迟了。
隔着老远便能听见那爆竹声。即使天空的晚云显得灰白无比,但却又隐隐现出新年的气象。火药味也略显有些重,直钻入鼻孔中来。
经过鲁家门前的时候,不知为何将视线探进了鲁四老爷的家中。除了进进出出的亦似客亦可似主的人,也能瞧见一屋的福情。
我只是心中暗叹:果真是落魄了也依旧不减大家的味儿,不过人却老了。
天色愈加地阴暗,甚至空中飘起了梅花大的雪片儿,在烟霭与忙碌中使人显得更加的冰冷,寒冷钻心而来。
我紧了紧衣服,往桥头赶去,准备回家去看我多年未见的母亲。沿着镇的东头有一条河,一般女人会来择菜洗衣。我低着头走。前面传来声音,在这热闹又安静的场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声音略显苍老,也有些熟悉,我不禁抬头去看。
是她。
全白的头发,侧脸仍旧瘦削不堪,神色已近木讷。她一手提着竹篮,另一只手执着一支比她还要长的下端已经开裂的竹竿,前面站着一个男人。
我听见她问: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声音很低,但还是被我听到。前面说了什么不大清楚。而这句话却让我觉得奇怪。
对于崇尚科学的我,总是觉得命运应掌握在自己手中,却也认为谁也给不了她答案,只因着她似已麻木。
我倒好奇男人会怎么回答。我听见男人吞吞吐吐道:也许有罢,——我想。后面的对话便是她的又一次询问。男人也答得模糊,最后男人许是被问的紧了,终于在回答完逃一般得迈步走了。
我看着她,总觉得她很孤独寂寞。
我向前走,她也看见了我。她向我走来了。这时我看见竹篮里还有一个破碗,浑然一副乞丐的模样。她怔怔看了看我,许觉得略有些熟。毕竟我认识他。
她迟疑了片刻,开口询问:“你是识字的吧?我正要问你一件事。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的?”我愣了一下,又顿觉有些恼怒,过年万不可说死字。这让我想起我已去世的父亲。我随口说了一句,带着支支吾吾的语气。“说不清。”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我想我与那些人还是略一样的。但我转而又一想,也不再说什么,便匆匆离去,路上想:她以前总爱逢人诉说不幸,现在依旧如此么?她到现在也没找出自己不幸的原因么?结果不得而知。只是我有些厌烦了。觉得这种人可怜却又可恨。
回去的时候天已黑,母亲听见我回来的声音出门迎接我。在母亲的拥抱中,我却不安地想起了她。以致夜里梦见她向我走来,对我低低说了声:你看,人是有灵魂的罢?说罢泪下,离开了。我惊醒,却又觉得没多大意思,又沉沉睡去。我相信科学,却无法解释。
第二天我出门的时候,听见有人议论,“祥林嫂死了。”
突然感到世界消音了,抬眼望去:人们在晕黄的灯下匆忙。雪花落在树上,屋上,一片干净。仿佛并没有因为一个人而显得波澜。而我越发觉得这年味终有点不同,许是死了一个悲苦的人。在本该祝福的晚上离开了人世。
我怅然若失地走回了家。先前所见所闻的,不久前已被淡忘的她的形象却渐渐在脑海中浮现。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去想她,想一个不受外人理解与包容的女人。默默地走进房子里想去与母亲一起聊聊她。
听说她并不是鲁镇人,也确实不是。
我常看见她在河边做事,她是鲁四老爷家的女工。模样端正,我知道她的勤快与力气,还听说她有个严厉的婆婆。原来她是逃出来的。那一年。她约莫着二十六七岁,充满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