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妈家的大表姐村芝最漂亮，她嫁到了牟顾堡。圣人对于这个村庄的记忆，总是与柳林子、柳良林兄弟联系在一起，与苦难和挣扎联系在一起。柳良林出现得晚一些，却使得牟顾堡因此而不那么让人喜欢。从**生前那些岁月开始，伊家好像就很忌讳提及这个村庄的名称。圣人明白，只要谁提起了这个名称，至少是**，就会联想起**的不幸与不值。既然柳林子也已经死了，何必再旧事重提呢。
大表姐村芝嫁到了牟顾堡，圣人仅凭直觉就感到非同寻常。“牟顾堡”，多么像一座坟茔啊，嘿，偏偏村芝与它连在了一起。
事后知道，这从根儿上说，也与大姨父生前的猛要彩礼有关。本来有更好的人选，只因为人家出不起所要求的彩礼，被大姨父一口回绝了。大姨父不会想到女儿将来是否幸福，他的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概念，他觉得女儿长大了就是为了一嫁，嫁得好，等于今后的生活就上了保险。至于嫁给什么样儿的人家，最现实的当然就是看家底儿殷实与否了。家底儿殷实的主儿，即便人品差池一些，物质生活方面也会有所保障，而吃饱了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再说了，能有一个殷实的家底儿，至少说明会持家，有钻研，而这样人家的儿子就算人品差池些，谅也没有多大悬殊。
这样，大表姐村芝就嫁给了牟顾堡的牟风少。
村芝的不幸，很与彩礼要得太凶有关。牟风少是家里的独苗儿，为了他的婚事，父母的牙关一直紧咬。**身体不好，牟风少上学，家里的活儿全靠父亲一个人承担，一年到头却刚好够一个温饱而已。牟顾堡地少且异常贫瘠，整个村庄坐落在一座缺乏土壤的山根根上，因此也名萎山，顾名思义，就是没有山头，没有山腰，只有一座山根根，据说是玉皇大帝当年醉酒，一屁股跌下天庭，把一座挺高的山硬是压了下去，压出了一个大坑儿，经过多少多少万年，就成就了如今的萎山——牟顾堡。因为土地贫瘠，养活不下更多的人，明清时期一家牟姓小族移民至此，劈山开荒，树木庄稼，亦林亦农，繁衍下来，竟也成了了一个村庄。早前牟顾堡的木工家具是远近出了名的，粮食打得再少，亦可从家具买卖中得到补偿，村庄未必大富，却殷实稳妥。惜乎“大跃进”期间的炼钢铁运动毁了树林，此后一蹶不振，村庄就衰落下来。粮食依然无多，少了林木方面的收入，难以为继，村里的人们只好各显其能，或跑脚、或磨豆腐、或做酱醋，以此养生。牟风少的家里没有积蓄，磨豆腐或者做酱醋是不行的，老父亲只好替人跑脚，赚钱补贴家用。
所谓“跑脚”，就是四处打听谁家有传信的需要，或者谁家有赠送东西的需要，替人送达，是一个辛苦差事。十几里地的路，有时候是几十里地的路，一天得跑好几个来回，才能赚回三四块钱，勉强够一家人的油盐菜蔬。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了，家里的情景依然未得大的改善。用当地人的话说，他们家属于“赶吃赶穿”类型。除非没有什么要应付的大事情，否则是很难宽裕。牟风少没有考取中学，回来帮助父亲持家，这使家里多出了一个劳动力，但是按照当地的习俗，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为了满足圣人的二姨父在聘礼上的苛刻要求，牟风少的父亲自是加大了跑脚的“强度”，最后还是不得不通过东拼西凑的方式把这件事搞定了，从此家里拖了一屁股的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