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
东山市前不久才遭遇了冷锋——天气上的那个冷锋，而不是拆尼斯战狼。
学过高中地理的都知道，冷锋降雨在锋后。
降温的东山市显得有点冷，四眼仔阿威张着嘴，像是一条被扔上了冰面的咸鱼。
他下意识抱着胳膊，迷迷糊糊地嘀咕着刚才答应绿茶婊御姐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看夜景。
但是哪里还有什么夜景呢？
酒店的天台原本是个不大的观景花园，类似公园的那种绿荫拱形走廊，最上面是挡雨的玻璃，缠绕着藤蔓。
走廊内是两边的石凳座椅，还有旁边的一个古风凉亭——好多高层建筑都喜欢在自己脑门上顶个亭子之类的建筑物。
两道围栏围在天台周围，里面的一道是玻璃围栏，和其他的高层观景平台别无二致，足有腰高。
另一道则是向内弯曲回来的不锈钢栅栏，带着空心不锈钢特有的铝白色和焊接的痕接，保护着不会有哪个脑子抽风的人靠近过去不小心栽倒出去。
那部亮着屏幕的手机，就这么在雨中静静地放在第二道栏杆上，映衬开周围的一小圈黑暗，带起一道在黑夜中颇为显眼的光晕。
今天的东山市，没有夜景，至于雨幕。
绿茶婊御姐将四眼仔阿威安置在角落里，自己躲在另外一边，身上穿着四眼仔阿威的外套。
那支金属自动铅笔，被她隔着袖子捏住，攥紧了，袖子里的指节都攥得发白。
天台观景长廊的路灯过于文艺，在风雨催生的夜色中没起到什么照亮周边的作用，孤零零就像是暴风雨里的灯塔。
灯下面，没有人。
『嘎吱——砰！』
天台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有人喘着粗气的声音，在雨夜中也很清晰。
酒气男张嘴吐出一口雨夜中不算起眼的白雾，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他的身体似乎出了点什么问题——可是燃烧着的怒火，让他暂时忘却了这些事情。
他的视线在整个天台上巡梭着，有路灯的观景长廊自然是最为吸引注意力。
但是那边空无一物，只有缠绕在走廊上的藤蔓，于夜风中呼啦啦地摇曳着，像是婆娑的阴影流淌。
愤怒让他失去理性，但是没有让他失去智商。
酒气男咧了咧嘴，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如果你从没出现~我会不会~觉得快乐一些』
『可惜残忍时间~总要把诺言，一点点摧毁——』
雨幕之中，有歌声隐隐约约传来。
she的天灰是一首老歌，老得真要算起来，已经是十三年前的歌了。
13年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是喜欢戴着耳机听she的歌，然后把两个耳机其中的一个，塞进他的耳朵里，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跑……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闪烁了下，变得略显茫然。
但是歌声没有停下来，继续往下唱着，就像是置身事外的路人。
『想念变成怀念~心动变成心碎……』
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将自己的目光往下移，那雨点沾湿的地上，是一条带着蕾丝边花纹的女性内裤。
“……贱人！”
满是血丝的双眸抬起来，酒气男一头闯进了雨中，向着手机铃声不曾断绝的那个地方奔了过去。
那是观景回廊的另一端，他拐过了转角看到的就是一部在栏杆上放着的手机。
“人呢？人呢！出来！你们这对贱人！”他在雨中大声吼着，试图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抹衣摆的掠影，下意识抬眼望上去。
水塔上隐约站着一个打着伞的身影，但是隔得不算近，被雨幕完全挡住。
他眯着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早就猜到了——我早就知道你还在想那个所谓的老同学！我对你有什么不好？出来！滚出来！”
他在雨中挥舞着自己的手，像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在角落里，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曾动弹。
而在那双眸子的主人身边，四眼仔阿威抱着自己的胳膊，睡得很是深沉。
再大的响动他都不会醒过来，除非有人想要他在该清醒的时候变得清醒。
酒气男怒吼得不到回应，好片刻之后他再度打了刚才的那个电话，然后去找手机了。
这或许是人的下意识反应，也或许是单纯针对个人性格的方式，只是就目前来看，似乎一切都在遵循着剧本往前走。
不和谐的地方，大抵就是在不远处的亭子顶上，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古典少女静静看着这一切，就像是在看着被她自己亲手埋葬的花。
满眼都是怜悯……
酒气男擦着脸上的雨水，翻过了第一道玻璃护栏，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栏杆上的手机。
因为上面沾染了雨水的关系，他好几次试图滑动解锁的动作，都被屏幕那漂移的触感给打断了，这让他更为愤怒，重重地吼了一声不知道什么话。
但就在他低下头掀起自己的衣摆，试图将手机屏幕擦干的那个瞬间，一道劲风从脑后掠过，危险的预兆让他霎时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凉意远甚刺骨的夜风冷雨，从脊椎攀爬而上。
他下意识转开半个身子，然后只觉得肩膀上一阵麻木。
一根尖锐的绘图用金属铅笔，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刺，深深没入他的肩胛之上。
“啊————”
可能是因为疼痛，但也可能是因为恐惧，酒气男就像是被吓坏了一样，开始慌乱地往后退，往后退，然后一边退一边尖叫出声。
灯光透过一侧的藤蔓间隙打过来，就像是一束跃动的淡黄色光柱，能够看见雨点在其中跳舞，一点点纷飞落下。
光柱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
一个浑身都在发抖，却更显可怖的女人……
“是你！是你——”酒气男突然之间涌起来一阵自信心，好似食物链的天然压制一般，陡生出万分的勇武来：“是你这个贱人！你刚才躲在哪里？！”
“死！”
绿茶婊御姐扑上来，毫不留情地用手里的金属铅笔扎下，
酒气男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拦下，可是血肉之躯又如何挡得住这种尖锐事物的穿刺呢？
一个血口子出现在他的手心，惨叫声在雨中远远地传开去，然后又被雨点压下。
“啊啊啊啊啊————”
酒气男瞪圆了眼睛，握着自己的右手开始哀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溅起一蓬雨点。
“痛吗？”绿茶婊御姐望着他，露出快意的笑容来：“是不是很痛？”
“痛、痛——你不要过来！”
“你也知道痛……你打我的时候，知不知道我也很痛？”
“你、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我要是没有疯了的话，我早几年就该离开你！离开你这个恶魔！”绿茶婊御姐咧了咧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知道你现在像是什么吗？”
“……”
酒气男喉咙滚了滚，身子往后一点点挪动着，不敢说话。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垃圾——你不该回来的，如果你不回来，我们或许还能够就这么分开……为什么？”
“什么？”酒气男有些愕然：“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绿茶婊御姐吸了吸鼻子，声音在雨中发颤：“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我——”
“高中的时候，我宁可放弃自己学英语的时间，帮你补数学！大学的时候，我连脸都不要了！帮你偷同学的设计稿——为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扑过去抬手刺向酒气男的脸。
酒气男猛地一个翻滚，躲开了她的袭击，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双手胡乱地扒拉着身边的东西。
“回答我！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玩具——我也是个人！”
“你是疯子！你疯了！”酒气男胡乱地喊着，想要逃开：“你想杀了我！你想杀人！”
背后的剧痛传来，酒气男再度扑倒在地，像是一条虫子一样往前蠕动着。
“站起来啊！打我啊！就像是以前那样啊！”
绿茶婊御姐疯狂地笑着，一下又一下地扎在他的后背上，就好像是在做什么颇为认真的手工，双眸里满是专注。
“放过我……放……”
酒气男的声音在发抖，牙关都在打颤，疼痛感逐渐变成了麻木。
“反抗啊？为什么不反抗！”
“你和其他女人鬼混的时候，我在锻炼！”
“你和那些人一起去吸叶子的时候，我也在锻炼！”
“甚至就连你堕落到开无遮大会时候，我都在认真锻炼！”
绿茶婊御姐俯身下去，在已经虚弱得不能挣扎的酒气男耳边，轻声道：“其实就算你不回来，我也要把你骗回来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死得干净。”
“……”
绿茶婊御姐站起身，抹了把脸。
不知道是眼睛沾了雨水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她左手抹了好几把眼睛才停下来。
低头看了看这件已经沾染了诸多鲜血的外套，看着那上面即便是大雨倾盆也没能洗刷干净的血迹，她哂笑一声，松开袖子握着的金属自动铅笔，将其随手抛在一个不算显眼但也绝不隐蔽的角落里。
『砰嚓——』
一道明亮的闪电刺破夜空，将整个天台照得亮如白昼。
巨大的雷声响起，轰隆隆地压着夜空滚滚而至——
在霎时间明亮的天台上，绿茶婊御姐似乎看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猛然转过身。
雨滴打在某种布帛上的声音逐渐近了，近了，一点点地移动过来。
她嘴唇动了动，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漆黑的雨幕。
但似乎这些都只是幻觉，伴随着身下酒气男的一声艰难的轻吟，那奇怪的雨点声缓缓退去。
绿茶婊御姐喉咙滚了滚，转身打量着左右。
好几秒钟之后，似乎是感到身下的酒气男再度开始活动了，她才咬着牙放弃了寻找。
自动铅笔自然是扎不死人的，她深知这个男人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这一切不过只是自己的发泄，以及为了后续做的一些准备罢了。
久经锻炼的她在雨幕中静立了几秒钟，转身开始脱掉自己身上那件四眼仔阿威的外套，然后找到角落里睡着的四眼仔阿威，将他扶了起来。
湿漉漉的外套并不好穿，即便是因为药物原因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阿威，也因为这种极度不舒适的冰凉触感而皱起眉头，呢喃着听不清的抱怨。
绿茶婊御姐看了眼手表，加快动作帮他穿好外套之后，架着他直接闯进雨里，来到栏杆边缘。
酒气男还在轻声地痛呼着，蠕动着想要站起身。
一只手抓了过来，揪住了他的衣服，随后是稍显艰难地将其拉起靠在了栏杆边上。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个古怪的垂着头好似沉睡的男人，疼痛感和雨水骤然刺痛他的神经，让他的所有思绪都从茫然之中开始回归。
“你——你想要做什么？！”
绿茶婊御姐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眼神如同手上的孤狼，在夜间映衬起远方隐约的灯火，竟然好似在闪着绿油油的冷光。
四眼仔阿威的手按在他身上，绿茶婊御姐的手按在四眼仔阿威的手背上，就像是在教小孩子写字一样，攥紧了他的衣服。
酒气男想要反抗，但是四眼仔阿威的身子挡在中间，后者那软软垂下的另一只手被握住手腕，如同挥舞玩具锤一样砸过来，直接打在他的头上。
酒气男的身子被打得一歪，晃着头只觉得脸颊一阵悠长的痛觉开始蔓延。
相比起女人，四眼仔阿威的手没有太深的指甲，但终归还是有一些的，绿茶婊御姐抓住他的几根手指，用力地、深深地在酒气男的脸上滑动着。
骤然看起来，或许只有几道红痕，并没有电视剧里面那种女人打架指甲刨过去便好似丧尸利爪一样血肉横飞的场景。
但是这就已经够了，看着即便是在雨水冲刷下也清晰可见的抓痕，绿茶婊御姐笑了笑，另一只手抓起酒气男的裤脚，将他整个人都压着栏杆横着架了起来。
半个身子被倒腾出去，无处可以抓扶的酒气男挣扎着，眼泪和鼻涕混着雨水糊了一脸：“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求求你放过我——”
“我求你的时候，你也没有听……”
轻声这么说着，绿茶婊御姐松开了手。
酒气男的身影猛地往后倾覆过去，头朝下坠入雨幕之中。
“啊————————”
一声悠长的惨叫从下而上传了过来，绿茶婊御姐快意地听着，但是好片刻她都没能听见那声魂牵梦萦的重重响声。
就在她恍惚间都有些出神的时候，刺耳的汽车警笛声才传上来，紧接着就是隐约可以听见一点点的喧哗人声，
她松了口气，只以为自己刚才是度日如年出现的精神错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结束了？
不，还有一点事情没做完……
她带着四眼仔阿威回到没有被雨淋湿的走廊里，在橘黄的园艺路灯照映下，掏出一片小小的含片塞进了四眼仔阿威的嘴里。
好几分钟之后，四眼仔阿威晃着脑袋清醒过来，下意识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衣服全都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沉重至极，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毛。
他下意识地打量着左右，然后就看见了一脸惊恐望着他的绿茶婊御姐。
“我……”四眼仔阿威停下来，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我们……是来看雨的？”
他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还以为是喝多了酒之后的后遗症，不禁感慨起自己的酒量还真是没有半点长进来：“抱歉，我……我喝多了……”
“你——”绿茶婊御姐瑟缩了下身子：“你还记得你之前做了什么吗？”
她的语气轻轻地，带着恐惧和疏远，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变得陌生起来。
“啊？”阿威喉咙滚了滚，甚至都能感觉到嘴唇的干裂，他稍显茫然地看了看漆黑的雨幕：“我……没做什么吧？难道是我——抱歉，一定是我喝太多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见了绿茶婊御姐那一身同样湿漉漉的衣服，以及对方被撕扯得裂开的裙摆，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你真不记得了？”绿茶婊御姐瞪圆了眼睛：“你刚才——你刚才……”
她的目光盯着四眼仔阿威的衣服，说不下去了。
后者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然后疑惑地抬手抹了把自己外套上面的深色墨点：“这是什么？”
“不！没什么！”绿茶婊御姐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扑上来抓住他的手：“你什么都没做！记住！你刚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是，怎么了？”
“……没什么。”绿茶婊御姐的目光闪躲着：“刚才……刚才你喝醉了，在这里躺了很久。”
“啊？”四眼仔阿威疑惑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我怎么一身全湿了？”
说着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很是有些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头也痛得厉害……奇怪了……”
只要面前的绿茶婊御姐不提她裙子被撕坏的事情，阿威巴不得转移话题。
在对方的支支吾吾心理暗示下，他总觉得断片时候的自己隐隐约约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样。
正当绿茶婊御姐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四眼仔阿威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衣服内侧，好似发现了什么一样，将其翻过来对着光认真地看了一下：“这是……墨水？”
“……是。”绿茶婊御姐站起来抓着四眼仔阿威的手：“我们先下去吧，换件衣服……你这件衣服被弄脏了，我送你一件新的，我们这就去买。”
“不，这不是墨水。”四眼仔阿威好像发现了什么，看着被完全染红了的袖摆，嗅了嗅其上化不开的血腥味，瞳孔骤缩：“这是血！哪来的血？是不是我刚才——你身上有什么地方被我弄伤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