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房间。
一男两女，三个人。
房间里面很安静，大家都没有说话。
艾如龙坐在沙发上，伸手捂着自己的脸，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到底……发生了什么？”
且不论房间内好像飓风过境一样的现场，但就这俩女的坐在一起的模样，就已经让艾如龙很伤。
——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
“董事长，你听我说。”
湛蓝给他披上一件风衣：“刚才——有一个叫陆颜倾的……前辈，来了一趟，和夫人发生了一些冲突，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这声前辈委实是叫得艰难。
她上一次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在海神号之后的了解。
据说对方是国家的战略级特殊作战人员，为了救人所以杀穿了整个海神号，最后还招来了东山号航母战斗群。
在湛蓝的理解里，这种人大概就是和空军特级传承飞行员、陆军的所谓兵王，是一个概念的存在。
不过概念归概念，她的印象里，对方和自己这边的关系是友善。
据说对方和艾丽娅有关系——之前她所理解的关系，大概就是瞧着艾丽娅很可爱所以出于长辈的关怀那种。
但是之前对方那兔起鹘落的几下，展现出来的却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强悍。
强悍得简直就像……一头怪兽……
这样的人俨然超越了她能够理解的人类的范畴，甚至于比起‘很能打’的夫人和‘有点能打’的老司机毕北要厉害太多。
所以在说对方和陆无瑕发生冲突的时候，她脑海里除了纠结着双方到底有什么矛盾这种事情之外，更多的是害怕，对于超出理解范围的不受控制的人的害怕。
询问巨佬那个派系估计和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至于说她自己和夫人在床上玩够一百下什么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光着身子哭哭啼啼那是琼瑶剧里面才会有的脑残操作，即便是真正到了争宠的地步，也不至于如此下作。
毕竟表面上看是撒娇的女孩最好命，实际上却是搞事的女孩最烦人。
男人不会喜欢这种的——除非他犯贱。
艾如龙揉了揉额角，也不太好问自己的助理是不是和前妻搞在了一起。
这个‘搞’字多灵性，他甚至都没办法说出口。
实际上他现在都还在纠结刚才那一眼是不是幻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唯独陆无瑕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站起身：“艾如龙，有件事情……我想现在也该说清楚了。”
艾如龙下意识抬起头：“怎么了？”
“……我们彻底断了吧。”
“……”
艾如龙眨了眨眼，呼吸顿住，下意识张了张嘴，却连干涩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无瑕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蓝色的裙子，她不太喜欢这种眼色，她更喜欢一身红。
因为那样，沾上了别人的血，就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危险的不危险的，终归是要花时间的。”她从身上这条裙子里抬起视线：“小娅已经长大了，我们断得干脆点，对大家都好——毕竟我们的后半生还很长。”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艾如龙脸颊扯了扯，带起一个僵硬至极的微笑：“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懂。”
“……不要骗自己了。”
“我——”
“她喜欢你。”陆无瑕用下巴示意了下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湛蓝：“这么多年了，你该知道的……”
湛蓝脸色有些发白，她眼睛瞪得老大，可是双手却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很是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地毯。
陆无瑕走过来，蹲在艾如龙面前，和他对视着。
艾如龙眼眶泛红：“不——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再艰难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应付的！”
“我必须要说，当年我和你确实是真爱，我现在也不后悔。”
陆无瑕深深地望着他的双眼，探手抚着他的脸颊，而后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呢喃：“但是啊……我停不下来，如龙，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适合你……也配不上你。”
她向来是自傲的，这份自傲源自于环溪观，源自于她那天下无敌的师傅，源自于一身本事。
生物进化文明不可避免的一个弊端，就是社会地位会随着个体的进化强度而产生割裂。
就像是元婴老怪看不起金丹长老，仙界的人看不上人间的菜鸡——尽管这一切不会像是小说那么脸谱化，矛盾不会那么明显，但确实是存在的。
游戏里面满级的大佬都还瞧不起萌新小号呢——除非这是一个极度缺少萌新的养老游戏。
那样的话萌新反倒能成为稀缺资源，被一众大佬精心呵护。
比如当年还是菜鸡的艾丽娅掉到地狱界，遇到深渊龙后一样。
她这辈子享受过的最奢侈的训练，就是被深渊龙后带着刷深渊龙族副本——那些巨龙十好几米的体长，却只能象征性喷个拳头大的小火球给她劈着玩儿。
就像是满级盾战士扛着整个深渊副本的攻击，告诉小萌新这个时候可以尝试按下空格键，那是跳跃的键位一样。
这也是一种爱，一种被扭曲了的爱。
陆无瑕当年是强势的，用这样的感情爱着艾如龙。
但同样，她在情感上却一直都是自卑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用高傲的外表来掩盖自己这份自卑，甚至于变得强势而冷漠。
纵观他们的感情经历，从岩琦先生的视角都能看出来，她一直站在艾如龙的面前，护着他。
黑季鹰将军当年被她打了八次，日本财界那些个天狗协会成员有一个算一个不敢东顾。
可人总是会成长的……
当年艾如龙和她的矛盾，表面上是霸道总裁和女侠客之间不可调和的家庭相处方式。
但实际上，却不免涉及到她对于艾如龙的成功感到惶恐和陌生……
或许在第三方看来，这是一种很难以理解的心态，但是换个角色站位，就不难理解了。
一个丈夫，强势，强大，强硬。
他并不透露自己的实力，就像是伪装成记者的超人庇护着喜欢的同事。
——家庭和睦。
妻子有一点自己的小成就，对于未来有打算，是个独立自强的存在。
这很好，大家一起奋斗，他有信心自己会成功地把这个家庭打造得更完美。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妻子沉醉于事业和奋斗之中，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他吃醋了，觉得自己这么厉害，她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
但是他妻子成功了，庞大的产业横空出世，一夜之间拥有了惊人的财富。
他开始变得迷茫，他依旧是以前的那个他，可是他的实力，他的余裕，对于妻子的事业毫无帮助。
妻子变得不再需要他了。
他开始和妻子产生分歧，妻子开始反过来，想要让他停下自己的脚步，安心在家里相妻教子。
愤怒、不甘、迷茫、失落——离婚。
或许最开始，这只是一次双方决定的冷静手段。
但是从那天开始，妻子的事业以一种腾飞的姿态，悍然杀入商界，纵横捭阖几无一合之敌。
他的每次回头，都只能看到妻子站得越来越高，走得越来越远。
于是他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决意继续走自己的路，完成自己的目标。
他有着不为人知的强大，暗世界没有谁可以拦得住他，刀山火海血雨腥风，统统都不行。
但是这有什么用呢？
妻子不需要——没有人需要。
除了他自己……
这个‘他’，就是陆无瑕。
陆无瑕确实因为自己的师傅，不惜踏遍五湖四海，寻找着有用的东西。
但这和她与艾如龙的感情没有必然的联系。
所以她才会说，其实现在，已经是自己配不上艾如龙了。
只是她还抓着不肯放手，让两个人的心都在痛。
她给不了艾如龙任何东西，他们之间的鸿沟不仅仅只是一个证那么简单。
“不要再想那么多，我依然可以是你的朋友。”陆无瑕缩回身子，眼角有泪花，但是脸上却带起了轻快的表情：“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给自己一个机会，享受更合适的人生。”
她探手抓过湛蓝的手，将其放到艾如龙的手背上：“她很适合你，真的……我还是小娅的妈妈，但是小娅，也需要有一个更温和的母亲，以及一个家庭。”
艾如龙低着头，面目被头顶上的灯光照落一片阴影。
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但是手上却绽起了用力过猛的青筋。
陆无瑕的手被他抓得生疼。
“从来都是这样……”他声音低沉地呢喃道。
陆无瑕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从来都是这样！
”艾如龙一把将蹲在面前的她拉过来，摁在沙发上：“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
陆无瑕下意识想要挣扎，但是又怕伤到艾如龙，一时之间竟然被他给牢牢地压制住。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啊？纯情的高中生？说着这种自私的话，然后就想让我照着做？！”
“我——”
“我喜欢你！和你怎么想的没有任何关系！”
“……”
“艾丽娅不仅仅是你的女儿，她姓艾！也是我的女儿！你凭什么给她做决定？你从来都是这样！永远只是以自己的想法来做事情！”
艾如龙双手紧紧地按住陆无瑕的手，后者就这么躺在沙发上，银白色秀发散开在身后。
她微微偏开脸，不敢和暴怒的艾如龙对视，那露出来的光洁的颈脖，像是一块无瑕的白玉。
“我艾如龙喜欢谁！那是因为我喜欢！不是因为你觉得我喜欢！”
他抬手捏住自己前妻的下巴，将她的脸拧回来：“我缺女人吗？我只需要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投怀送抱？”
陆无瑕眸子微微一闪，目光从原本的慌乱变得带上了些许危险。
但是艾如龙不知道，他还在愤怒之中：“说什么给丽娅找合适的妈妈——我就算是花钱去请！雇佣对方演一辈子的好母亲，我付不起这个钱？请不到这种好演员？还是构筑不起一个完美的幻境给我女儿？！”
“……那湛蓝呢？”
“她——”艾如龙瞬间卡壳了。
那升腾的怒火就像是被抽走了柴堆最下面的柴薪，霎时间弱了下来。
“她喜欢你，你就这么没有任何回应地吊着她？”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得到回应。”
艾如龙的气势弱下来，表情复杂地说着，松开了按住陆无瑕的手。
但是陆无瑕没有动，只是用这么一种‘柔弱’的姿态，躺在沙发上，望着艾如龙那明灭不定的侧眸。
“所以你其实还是喜欢她的，对吧？”她这么说着，又强调着加了一句：“毕竟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喜欢，你为什么不敢回应呢？”
艾如龙缺女人吗？只要他想，不会缺。
但是他缺湛蓝吗？
……他只有一个湛蓝。
就像是只有一个陆无瑕。
湛蓝站在旁边，捂着自己的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上滚下来，眸子里却没有悲伤的神色，只有欣喜。
一种被承认的欣喜。
似乎仅仅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转守为攻额艾如龙再度遭遇一转攻势，他叹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脸：“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不知道其实就是知道。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卷起了窗帘，将飘窗旁边的一台留声机模样的播放器拂动。
【幻象似的爱情~绐终会消失去~】
【那幻影却一一再现我心底！】
张x友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在夜空之中回荡起来。
【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
【假使失去你谁要未来————】
陆无瑕探手，掌心向上，伸向艾如龙。
“你喜欢我，与我无关。”她闭上眼睛：“我爱你，也和你无关……”
“……”艾如龙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指尖动了动，哽咽无言。。
她再度睁开眼睛，目光平和，指尖触碰到艾如龙的手：“只要你们能幸福，我的悲伤，你不需要管。”
“不——”
一个声音插进来，一双手握住他们的手腕，将他们的手掌分开。
那是湛蓝的手，柔弱，白皙，没有惊人的力量。
但格外用力——
“我只是仰慕着董事长。”湛蓝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如果你是和他真的离婚了，那么我确实有想过，和他一起组建家庭，抚养艾丽娅……但是现在不一样。”
她笑着说话，说着就又哭了，可是笑容却大大的，很灿烂：“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谁不喜欢呢？在他身边这么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拦不住我自己的——但是这只是喜欢，和你们的感情不一样。”
她松开双方的手，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脸：“我也不想这样的……董事长是个好男人，艾丽娅是个可爱的女儿……我曾经幻想这一切都会是我的，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湛蓝的眼泪终究是崩溃了，她哭得没有声音，眼珠子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完全压不住：“我只是——只是崇拜偶像一样的喜欢而已！这不是爱情，我知道的，虽然我会难过一段时间，会有幻想，但是这不是爱情……”
“不，这是爱情。”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
“？！”刚坐起来的陆无瑕眼神瞬间凌厉，下意识地抓起手边的一个花瓶，回望过去。
一个身穿玄袍的女性依靠在飘窗上，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她：“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动手，我现在就把这个该死的花瓶直接敲爆在你的头上，别以为你是艾丽娅的亲妈我就舍不得打你——我打你打得少了？”
陆无瑕太阳穴跳了跳，深呼吸压住自己的冲动，咬着牙把花瓶放了回去。
艾如龙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上来的？”
“额……坐电梯？其实中间有一段路我是走的消防梯，你知道的，根据剧情需要，电梯总是会出——”
“不，这里是22楼！”艾如龙指着窗外，强调道：“22层！商业酒店！”
“哦，你说这个啊。”玄袍女回头看了看外面的东都夜景，以及脚下那普通人一看就得双脚发软的高层边缘，啧了声有点难以解释：“要不，你把我理解为超人那样的超级英雄？”
“……你会飞？”
“不——我是说，现在不行。”玄袍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也有些疑惑：“未来或许可以，但我觉得大概率不行，毕竟这需要环境条件……但是高科技可以做到……”
然后她很兴奋地一拍手：“对！我可以飞！我还有个喷气式飞行滑板来着！”
“？？？”艾如龙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好在玄袍女只是遭不住他们的苦情戏所以跳出来帮忙，她回到了正题：“这就是爱情。”
艾如龙抬起双手，按了一下，解释道：“感情这种东西，是比较私人的事情……”
“对，我知道。”
“所以说——”
“我可以辅导一下，我其实是妇女感情之友。”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只是有点看不下——”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混乱的对话的到此戛然而止，不自觉抬高了声调的艾如龙看着陡然之间寂静下来的房间，疑惑地看了眼身边的陆无瑕和湛蓝，不明所以。
“……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湛蓝都被吓得不哭了——她家董事长居然吼了对面。
居然……吼了那只人型哥斯拉？！
陆无瑕只是深呼吸，浑身肌肉紧绷，防备着对方迁怒艾如龙。
好吧，这不叫迁怒，这或许应该叫被冒犯？
但出乎意料的是，玄袍女没有发飙，她只是捏着自己的眉心，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
之前陆无瑕仅仅只是抓起花瓶，就被对方给霸道地警告了。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对方没有太生气的意思。
“啧……怎么说呢。”玄袍女换了个姿势靠在窗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颜倾，现在是艾丽娅的监护人。”
“……我才是艾丽娅的监护人！”艾如龙皱起眉头，开始散发出自己的霸王色霸气，表情严肃了起来。
“对，名义上你是，但是大家都明白，你只是名义上的。”
玄袍女指了指陆无瑕：“还有你，你这个亲妈，也只是名义上的妈，在某种程度上你确实连湛蓝都不如，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说你很菜，不称职——”
“……”陆无瑕微微撇开视线。
“你这个名义上的亲爹也好不到那里去——看我也没用，你老婆……前妻，你前妻也打不过我。”
玄袍女挠了挠头：“但是和你讨论这些监护权的事情没有意义，你个人的感情我也不想干预……”
艾如龙沉声道：“所以请你离——”
“你为什么不开后宫呢？”
“开……什么？！”
“她们都是你的翅膀。”玄袍女比划了一下：“其实……我是说，额——从人类发展的历史性和社会性来说，一个优秀的男性，如果在女方也同意的情况下，拥有多个伴侣是一件能够被接受的事情……好吧只要女方愿意，好像优不优秀没太大关系。”
她说着望向呆滞的三人，思考了下，加了个备注：“虽然我觉得，如果不优秀的话，女方根本就不会搭理他。”
“……”
陆无瑕率先反应过来，挤出一个僵硬的假笑：“谢谢你的提议，但是你可以离开了吗？”
打又打不赢，骂又骂不过，论辈分对方现在还是被自己师傅承认的妹妹，货真价实的师叔。
——这就非常监介了。
“哦对，我差点忘了，不好意思刚才跑题了。”玄袍女这才想起来，她视线越过陆无瑕，看着她背后的湛蓝：“湛蓝小姐，希望你明白，这其实就是爱。”
“……”湛蓝呆呆地望着她。
“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所谓的仰慕也好，怜悯也好，都只是感情的一种表现形式，喜欢就是爱，非要说的话你可以认为这是不同的开局，别人开局一条狗，你开局就是一份仰慕，这很合理。”
俗话说得好，单身狗不一定会谈恋爱，但一定很会谈恋爱。
嘴强王者、心灵导师、妇女之友、沙雕群开解之王，说的就是他们。
作为一个木头精，玄袍女在这一刻展示出了前所有为的情感见解和余裕。
艾如龙打断玄袍女的话：“陆阁下——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离开，可以吗？”
“然后你们要继续琼瑶下去？”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