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伴随着一声踩碎玻璃渣的声音,一个身影推门而入。
这里是九局的北方局总部,位于地球上最繁华的城市的城郊,哪怕五环外都低价不菲。
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刚刚却爆发了一场难以细说的内乱,个中详情五十年后都未必能解密。
白梨擦了擦额角的血迹,扔开手里的断刀,漠然地望着推门进来的人:“那些家伙呢?”
“……已经处理掉了。”
“一群王八蛋,便宜他们了。”白梨深吸了一口气:“老头子呢?”
“在大厅那边,另外来客人了,需要你去见一下。”
“这种时候有什么客人?”白梨扭头啐了口血沫:“我受伤了,要去治疗,不见。”
来人看了眼狼藉的室内,旋即又不忍地移开视线——在昨天,这些人都还是大家的手足亲朋,战友同僚。
白梨额前的落发随着天花板上的送风口轻微晃动着,她吸了吸鼻子,鼻头有点发红:“有点冷,空调开太低了。”
来人望见她那发怔的眼神,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想哭的话,就哭吧。”
“哭什么,他们自己找死——自己不当人!自己背叛了国家和人民!这帮狗东西——我哭?”
白梨一脚踹在旁边的桌子上,厚重的实木长桌上还带着深邃的刀痕,被她一脚踹飞出去好几米开外。
“我哭什么哭!他们死不足惜!死有余辜!早晚!!”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都在抖……
拿刀的手是不能抖的,白梨的刀是公认的快刀,稳准狠,继承了她母亲的天赋。
往常这把刀总是朝着敌人的头上砍去,刀刀见血毫不留情,可是敌之仇寇我之英雄,白梨越狠就越是真豪杰。
结果今天这把刀朝着内里挥动,每一刀都像是切在她自己身上。
昨天——哪怕直到今天早上——这些人都还是能够背靠背交托性命的战友啊……
“……”
「嘎吱——砰————」
扭曲的桌子终究没能承受住刀痕加身的伤口,在竭力维持了一阵翻倒的姿态之后轰然崩塌。
里面的资料和个人物品像是倒出来的内脏一样倾泻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滚动着落到白梨的脚边。
那个盒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植绒的外壳都有点褪去了原本鲜艳的红色,合页带着褪色的镀金痕迹。
盒子撞上了她的脚之后停了一下,盖子翻开,落出里面金灿灿的一枚勋章,在地上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落针声。
白梨低头看着那枚勋章,俯身将其捡起来握在手里,勋章凌厉的边缘和别在胸前的刺针扎穿她的掌心,鲜血顺着合拢的手掌滴滴落下,她却似乎是毫无所觉,只是把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张地上的合影。
那是一张家庭合影,一个男人把年幼的孩子扛在肩膀上,旁边是一个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很温和的女人。
来人垂下眼帘:“老李的老婆死得早,他也没空管教儿子,那孩子走歪了,被有心人盯上又是毒又是赌……他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
“让人来打扫吧。”白梨转身离开,临出门的时候脚步顿住,侧头望回来:“对外怎么说?”
“说因公殉职,但是不能公开,没有荣誉,也没有家属待遇……毕竟这次涉及的事情太严重了,这些信息泄露出去,一旦被有心人真的得手哪怕一个,那一位都会发疯的,更别提他们还涉及到帮助对方转运特殊的物资……”
“叛国就是叛国,粉饰给谁看?”白梨紧咬着牙,语气生冷:“老头子还是心太软了。”
“……只是一念之差,毕竟当年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念之差,几十亿人就要因为他们这次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白梨松开手,把那枚染血的勋章扔开,后者在地上跌落着滚动到一具怒目圆睁的尸体旁边,紧挨着他的手臂。
她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全都是冷意,凌厉如刀:“所有人都有资格去行差踏错,就我们没有,葬了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转身进到走廊的时候,抬手把门边的『外勤第二大队』的办公室门牌摘下来一把捏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来人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肩膀微微垮下来,拿出一份内部文件,开始核对名单。
九局·北方局总部·外勤部门·第二大队,从大队长老李往下,一共21人涉及到了这次事件。
他们在早些时候九局内部某些利益派系的唆使和挑动下,出卖了大量涉及tpc、第三新神恩市乃至于艾丽娅本人的机密资料,并且向第三方提供了多个关键目标的实时位置信息。
甚至就连他们帮助掩饰转运进入第三新神恩市的那一枚超微型红汞炸弹,也在第三新神恩市的管理中枢顶层爆炸了,造成了目前的最为严重的后果——第三新神恩市的神恩舰队很可能选择放弃和人类合作。
这是没办法公开审判,甚至都可能上内部军事法庭的恶性事件,影响太过恶劣。
在事件被查清楚之后,九局的选择也很简单——清理门户。
白梨选择了亲手执行……
来人看着这间或许会在后续被清扫干净,继续用作其他用途的办公室,轻轻合上名单。
21个,一个都不少,全都是一刀毙命——有人掏了枪,但很显然这个距离这个空间内,刀比枪快。
这些人被堵在办公室里,或许之前还在想着怎么假装无事发生,想着或许能够有转圜的余地。
再不济也得走一下程序正义,把他们送进监狱或者什么地方,到时候自然也就可以苟且偷生。
但是并没有……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呢?
来人走过去抬手在老李的脸上抹下来,合上他的眼眸,想要从他的另一只手里取下他的枪。
枪里压满了子弹,甚至有一发都上膛了,这是一线作战人员才会做的不合规定的危险配置。
但是他的手指却压根没有压在扳机上,而是自始至终都横在外面,仅仅只是保持了一个握枪的姿态。
“你儿子被抓回来了,能不能改造完成不知道……我们会尽力的。”
他把旁边的勋章捡起来放到老李胸前,后者手里紧握着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缓缓松开,滑落在地上。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
……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公道不在人手,而在人心。”
大厅里,两队人互相对立,俨然一副对峙的姿态。
宽阔的大厅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乍一看像是老旧的大酒店前厅,有几张沙发,有椅子,有吊灯。
头发全白的老局长秦虎臣抱着搪瓷茶缸,眼观鼻鼻观心的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浑然无视了面前的争执。
对峙的两队人里面,一队是九局的人,单看衣着就看得出来,各种五花八门的自由穿衣风格,实用休闲伪装。
而另一队则是全员西装革履,头发疏得一丝不苟,为首的那个人甚至都不看一眼秦虎臣,只是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九局干员:“我再重申一遍,你方的外勤干员涉嫌通敌叛国,我们需要把人带回去进行进一步核查审问。”
“放你妈的屁!想要杀人灭口是吧?别以为我不懂你们的套路!把人带回去窜供然后再弄死,好把自己摘出去!”
“注意你的言辞。”
“我就骂你了!来啊!你把我也抓走啊!”
“……看来九局是拒不合作了?”
「咻————笃!!」
一声尖锐的破风声响起,而后是他们身旁的立柱整个炸开一个大洞,雪亮的刀尖透过立柱亮出来半截。
而这柄飞刀的刀尾,被染成深褐色的尾缨缓缓垂落,往下滴落几滴暗红色的血,溅起不起眼的尘花。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西装人更是下意识地抬手掏枪,又被九局干员厉声喝止。
双方各自都有武器,双方都有实战经验,简直就像是两团炸药,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子就会一起炸开。
一身是血的白梨从走廊里走出来,低头用撕下来的衣角包扎着身上的伤口,每一脚踩在地上都是一个血印子。
西装男瞳孔一缩,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你们——”
“外勤二队之前执行任务,出现了伤亡。”白梨走到秦虎臣面前敬了个礼,语气低沉:“战死21人。”
秦虎臣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什么任务?”
“……抓叛徒。”
“有证据吗?”
“有,很齐全,什么都查清楚了。”
“那就这样吧。”秦虎臣放下茶缸站起身:“秦会局长,你要抓谁?名单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西装男咬牙切齿:“老局长,恐怕很不巧,我要抓的人,刚才都已经因公殉职了……”
“是吗?那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有时候,死人说的话,未必可信。”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请回吧,我就不送了。”
“原本我以为老局长是个识大体的人,我们毕竟五百年前也算是一家,没想到事情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姓秦的人多了,本家不本家的,说不准,但是以后你死了我还是去给你上个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
“到时候我再给你送个挽联,人自今后羞名会,我到坟前愧姓秦。”
“你——”
西装男怒目圆瞪,没想到这个之前还一副要死不活样子的老家伙现在居然又变得这么能说会道起来。
但是不等他再说什么,他的手下就一把将其拽开,堪堪架住那柄劈落下来的薄刃快刀。
「叮———叮零当啷————」
手下手里的枪被利刃斜斜劈开,枪身被直接削断一段,内里的卡簧甚至连带着半截弹头洒落在地上。
而那柄利刃悬停在西装男颈脖之间,劲风在他的脖子上撕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紧贴着的距离甚至都能看见激起来的鸡皮疙瘩,后者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倘若之前没有挡住那一下消耗掉了对方可怖的杀意,恐怕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今天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但是我不介意再多几个。”白梨盯着他:“那些家伙连她都敢动,为什么不敢动九局,你说是吧?”
“……”
“第三新神恩市被搅得一团糟,我要是那些野心家,我就顺带把九局总部也给炸了,顺手而已。”
“白处长,有话好说……”
“我不管你背后是谁,也不管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白梨身子前倾,在他耳边冷声警告道:“你们在动手之前,最好做好被砍死的准备,你不要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说罢她收回刀子,用染血的那只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又在他的西装上擦掉血迹:“你们以为你们能控制局面,但实际上呢?我给你们一个忠告,当你们的行动太顺利的时候,往往只是做到了对手想要让你们做到的事情。”
“……我们走!”西装男压下那沸腾的怒意:“很好,你们九局好得很!”
“走?”一个声音从前厅外传来,声线莫名让人熟悉:“往哪里走?我同意了吗?”
大家往外面望去,那一群人背对着光,一时之间居然看不真切容貌。
为首的人胸前别着工作牌和徽记,那上面更是明晃晃标着『安全部门第九局·南方局局长』的字样。
等到那人来到近前,大家才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她的样子,然后又望向白梨。
这——两个白梨?!!
而白梨则是望着对方的工作证,又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秦虎臣:“老头子?”
局长白梨也望过来,对着秦虎臣微微点头:“秦局。”
“与其说是辛苦,不如说是苦尽甘来了啊,白局。”秦虎臣卸下自己胸前的证件:“上面下定决心了?”
“已经谈妥了。”
“那就好,能下定决心谈妥这些事情,那我就放心了啊……”
他抬手唤过地球这边的白梨,把自己的工作证给她别上:“从现在开始,你和白局交接吧。”
“我——可是——老头子!”白梨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先说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另一个白梨的存在她知道,平行世界,蓝星。
可是蓝星的剑,怎么就拿来斩地球的官了?这背后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情况你们自己谈,我的作用,就是在最后把你扶上来,送你一程。”
说罢秦虎臣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是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出现的爽朗笑容。
“秦局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西装男看着被前后堵死的手下,惊怒不已:“你也要叛国?!”
秦虎臣转身一巴掌直接抽在了他的脸上,势大力沉,浑然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也?我当年扛着枪渡江的时候,可没有人敢问我这种话!”
秦虎臣老局长须发皆白,但是瞪圆了眼睛怒火勃发的时候,俨然如同斑斓白虎愤怒咆哮。
只有这个时候,白梨才会依稀想起自家这个抱着茶缸当老好人的老头子,当年也是功绩彪炳。
甚至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当年白首太玄给他改的,可以怀勇,生为稚子,功若虎臣,当成人杰。
“既然已经有了定论,那你们也就别想走了——都留下来吧!”
秦虎臣老局长目光扫过这些人:“我知道你们背后有人,现在可以让他们站出来了,我亲自和他们聊聊,这天下到底应该是是他们的,还是我们的!”
……
……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艾丽娅叹了口气:“这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她如今站在神恩舰队的旗舰甲板上,一袭黑金底色的袍服,背着双手俯瞰着这座城市。
已经升空的旗舰在云层里面若隐若现,这种高高在上的背景配上她的姿态,实是天下至贵,贵不可言。
在她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神恩舰队成员,雷克萨将军默然立在她身后,二妮儿龙更是披了甲,随时可以起飞。
“没有真正的贤臣。”艾丽娅回头看了眼雷克萨将军:“贤与不贤,有时候也由不得他们。”
雷克萨将军眼帘低垂,很明显艾丽娅并不是在和他说话,仅仅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贤时便用,不贤便黜,这就是治人的道理,可是这水往低处流,人心,却总是高了还想高啊。”
雷克萨将军偷眼看了一眼艾丽娅的背影,复又保持默然的姿态。
军团长有两个姿态是可怕的,一个自然是战争时候的姿态,那种时候的军团长就是个战神。
另一种姿态,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举重若轻,泰然自若,然而话里话外全都是听不真切意思。
倘若有人翻开仔细瞧,就会发现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两个字——杀人!
杀心骤起!天意如刀!
这种时候的军团长比杀意满满的战神姿态更可怖,雷克萨将军恨不得自己就是块石头。
当年还有那些上司在军团长周围,不管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战团长还是参谋长,都可以稍微平复一下对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