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道具撬棍挥舞出去，和货真价实的金属高台之间爆出一声脆响。
那一声悠长的铛声之中，撬棍直接断成两截，而那个金属焊接的高台架子也凹陷下去一个大坑。
什么叫打击感啊？什么叫力量感啊？这就叫打击感力量感！
那火星子都蹦出来的力道，让人很不得特写抓拍放大再放大。
花姐像是被惊雷声吓到一样，手机从手中滑落。
而艾丽娅完成了这个动作之后，自然而然地也顺着往地上摔去——有软垫嘛，无所谓了。
她噗叽一声摔在软垫上，弹了弹打了个滚，翻身干脆利落地爬起来。
然后就被花姐直接扑上来直接又给按倒了——
“医生！医生呢？！”花姐吓得手脚都软了：“场务——拍什么拍！打120叫救护车啊！”
“没事没事，不是，我没事！”
“你不要动，深呼吸——是内伤！这样摔下来绝对是内伤——医生！”
“……”
艾丽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正常人几米高摔在软垫上顶多就是岔个气，哪里有内伤这么夸张。
但是花姐这边脸都吓白了，她也不能说‘我寻思我没事’就能安抚下去，于是又好一番折腾。
导演目瞪口呆地看着，到后来才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过问艾丽娅身体，而是撒开脚丫子狂奔到另外一个机位的摄像师那边，拽着他的衣领子喷口水：“拍下来没有！刚才那个拍下来没有！！”
摄影师的手也在哆嗦：“拍了！绝对拍到了！我刚才镜头一直跟着！”
这个时候导演才想起来应该赶紧嘘寒问暖一番大女主，结果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去了。
一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但是明显配置夸张到过分的医疗团队，把艾丽娅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
甚至旁边还有两台急救床摆着，摄影棚门口就是一辆打开了后舱门随时等候临幸的急救车，急救车旁边是两辆画风颇为微妙的看起来有点古旧的绿色越野涂装陆巡。
……等下，为什么是两张急救床？
不等导演思考完什么叫伤到一个就会吓死另一个，医疗团队就如同悄无声息地来那般，高效地离开了。
那一举一动的行事风格，比导演藏私货专门请来拍特种兵戏份的退伍老兵群演都还要干脆利落，来去如风。
然后导演就看到艾丽娅双手叉腰站在原地，而花姐反倒瘫坐在地上，鬓发散乱……
嗯——嗯？
好片刻，花姐重新捡起手机，发现视频还没断，八爷一直在手机那边等着。
“抱歉，八爷，让您看笑话了。”花姐呼出一口浊气，到这会儿脸色都还没缓过来。
『花姐，你这是给我看的什么成片吗？』八爷表情莫名：『这打戏——挺好的了，你准备重新拍？』
“不是成片，这是刚才的实拍。”
『……花姐，我干这行几十年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正常人恐怕实拍不了这个。』
要不是花姐名声在外，八爷也和对方合作过好多次，现在他就该直接开喷对方洗涮自己了。
拿这个片子给自己过眼就直接说，非得来个实拍诈唬谁呢？大家互相之间什么身份地位，玩这个有意思吗？
花姐无语默然，好片刻之后找个了角落，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又把手机镜头给到正在和武指师傅讨论要不要弄个超大号橡胶怪物然后自己实打实揍丫一顿的艾丽娅，表情复杂之中带着些许敬畏。
同样敬畏的还有武指师傅：“刚才那段，你没吊威亚？”
“我觉得如果拽着的话，拍出来会显得有点反重力了——而且这下面不是还有垫子么。”
得，这位小爷是疯子，比起他们这帮拿命拼的还要疯。
软垫顶什么用？这东西甚至还不如苹果箱呢，早二十年他们都不敢这么拽着铁链往下蹦跶。
非要说这么拼的，倒也不是没有——看着正在和他比划待会儿的镜头应该从下往上这个视角的艾丽娅，没来由的，武指师傅想起了大哥那张大鼻子脸，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搏命的打星啊……真是好久都没见到了……
“然后可以来个飞车，摩托之类的，直接从那边越过来——诶？你在听吗？”
“……在听，但是这样的话，动作戏太密集了点。”武指师傅回过神：“你的意思是这段完全用真打，然后再飞车逃脱？那样的话得重新搭景，这个室内影棚不适合那种道具戏。”
“这样啊……”
艾丽娅恍然，而后也降低了要求：“那就先打吧，飞车之后再拍。”
特技嘛，比起动作戏又要高一个范畴了，这种戏份不用替身反而说不过去。
正常的演员绝少有相关的特技表演经验，比如说飞车或者贴地轮滑、翼装飞行之类的，这些需要长时间练习而且危险性极大的项目，哪怕是观众也觉得请替身无可厚非，极少有指摘这方面戏份的杠精。
艾丽娅也觉得该请替身——她自己给其他角色当替身，到时候剪进花絮里，想想都觉得好玩。
导演这个时候凑过来，搓着手一副讨好的样子：“艾小姐，艾小姐——很完美啊！之前那个动作，实在是太炫酷了！我觉得这段应该直接剪辑到先导片里，或者是前六分钟，您觉得呢？”
钱波波是什么波，柳波波来都没用，这才叫真正的大女主！谁没见过大的啊，可是谁见过这么能打的啊？
“我觉得还不够。”艾丽娅拉着他们几个，在软垫的边缘坐下，当即开始画大饼。
“导演啊，你的眼光要放宽一点，拍戏最重要的是什么？”
“……回本？”
“嗯（↑）？”
“咳——艺术！”
“嗯（↓）”艾丽娅点了点头：“既然是艺术，那就应该艺术到底，哪有只艺术前六分钟的？”
“那您的意思是？”导演虚心求教：“咱后续都这么拍？”
“精益求精，就该把整部戏都精起来，不能单独只为了一段戏去拍整部戏，毕竟那种为了一碟醋去包一顿饺子的导演不是没有，可太少了——你觉得你成么？”
导演当即摇头，为了一碟醋包一顿饺子，最典型的是谁？姜闻啊！
自己要是有姜闻的本事，哪里还在这里混日子，早就他妈的翻译翻译什么叫他妈的艺术了。
“所以我们没有这种本事，那就要用真诚，去打动观众，但首先要打动自己——”
武指师傅没说什么，主要是他打动自己已经很熟练了，还是那句话，只要钱给够，怎么打都行，打得一动不动都可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艾丽娅之后一番如同洗脑传销一样的话术下，他古井无波见多识广的内心，也掀起了一阵波澜，涟漪荡漾，梦想似乎重新绽放出了光华。
——啧，我当年也是想要当黄金武指的，而不是现在的青铜后勤！
“还是那句话，钱，不是问题，你能拍，我敢给，你要人我给你找人，你要场景我给你找场景，甚至是你要大咖加盟当样板，我现在就去给你请——说罢，你要谁？”
“我——”导演咬了咬牙，回忆了一下自己这部大女主戏适合的角色，而后一拍大腿：“我要个屁的大明星！我就要让他们看看！哪怕是这些人，只要认真了拍出来也绝对比那些所谓的顶流有演技！”
“好！”艾丽娅竖起大拇指：“你是导演，你说了算！我信你！”
“拍！重拍！之前的剧情——那个谁！钱波波你过来！过来重新补几条——场务！去准备晚上的盒饭，两菜一汤基！加鸡腿！再加个蛋！大家今天辛苦一点，精益求精！”
艾丽娅满意地点了点头，鲶鱼嘛，沙丁鱼嘛，搅吧搅吧搅吧——
……
……
「噗通——」
钱波波往前奔跑着，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恐怖的怪物在追逐她。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往前猛地一个下坠，直接顺着塌陷的地板落了下来，砸进了蓄水池的水里，溅起沉闷的水声，然后一个摇臂横着过去，就只看到荡漾开的涟漪，以及一个挣扎着往前潜游过去的身影，黑发舞动，格外真实。
“好！咔——这条过了！”意气风发的导演挥舞着纸话筒：“今天的戏份拍到这里了！吃饭！”
钱波波被人从水里拉起来，场务赶紧给她披上毛巾擦身子，即便是夏秋交际，这冷不丁弄湿一身又是临近晚上，也有种蚀骨的冷意，钱波波打了个喷嚏，裹着毛巾瑟瑟发抖：“加钱！这绝对要加钱！”
“加！”导演浑不在意：“再给你加一万！明天还有两场跳水的，你的角色设定现在就是擅长水性，一言不合直接往水里潜泳，懂么？跳！”
“跳两场还加吗？”钱波波眼眸发亮，一下子就不抖了，甚至恨不得再跳两下。
多新鲜呐！往水池子里蹦跶一次就有一万块拿，自己是不是该转职跳水队队员了？
“这……”
“加。”端着盒饭刨食的艾丽娅头也不抬：“多劳多得，拍得好就按照市场价算，一分不少。”
钱波波不冷了，挥舞着小拳头：“导演您瞧好吧！赶明儿我给你把水花都压到听不见声儿的那种！”
艾丽娅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网红脸，实际上单纯以敬业态度而言，钱波波已经很对得起几万块的片酬了。
但是演技方面……怎么说呢，或许是非科班出身，也可能是没有找好状态，总是游离于浮夸和做作之间。
所以导演直接把她的戏份给改得面目全非，不是要好身材么，扔水里去。
好身材跟条白蛇一样，动作也有了身材也有了，戏份在水里也看不到脸，就这样吧。
艾丽娅拿起旁边的盒饭递过去，想了想又放下，招呼花姐：“带她去我车上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她的保姆车与其说是保姆车，倒不如说是保姆型房车更合适，里面有淋浴间，热水自然也不缺。
花姐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带着钱波波去了旁边，而其他的工作人员忙活了一天，难得按时吃口热乎饭，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啃着盒饭，不少把目光投向艾丽娅，瞧见她也跟大家一起啃盒饭，满脸不可思议。
“她就吃这个？”
“不是要被捧的明星么？餐补怎么也得有几百吧？六百五？”
“几百？你那是什么十八线明星，像她这种，我感觉得有几千。”
看着旁边几个小伙伴不信的眼神，早年混迹在院线大片圈子里的场务嗤笑出声：“怎么，觉得几千太多了？”
“几千块一天，吃什么啊？”
“吃什么？这不是吃什么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人家要的就是这种高人一等的待遇，而且人家不吃你剧组的盒饭，钱也照样要拿，一天两千，整部戏拍多少天就算多少天，懂？”
“这……”
“这什么这，人家大咖的随行人员每天都两百，哪怕是宠物狗，那也得算进去，你吃着盒饭操心人家吃什么，啃你的鸡腿吧。”
“可我看她吃得挺香的……”那小伙伴嘀咕着，望着头也不抬的艾丽娅。
“哼，沽名钓誉而已。”见多识广的场务摇摇头：“扮不了几天的，等下凹人设凹完就走了。”
这年头有那么多平易近人的大明星吗？有，但也没有。
正常来说能够混到大明星级别的，都情商智商在线，和工作人员起龃龉那是自己没事找事，待人接物客气一点，遇到粉丝笑笑温和一点，再正常不过，有些性格开朗的也和大家说说笑笑，礼貌周道。
可真要说起细节——人家记不住你，拍戏拍完了，往车上一钻或者找个地方休息，生人勿近，没那么多精力来平易近人或者客套，大明星也是人，也有正常人的性格，谁没事儿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至于说像是艾丽娅这种混在片场里一点架子都没有的，那基本只出现在两种情况下，一种是还没混出名堂的小透明，谁都不敢得罪，老老实实，或许火了之后走路都横着走，但现在不还没火也没资源么。
另外一种就是为了凹人设，生搓也得搓个平易近人的标签出来，这年头没几个标签都不敢出去和人打招呼。
场务瞅着艾丽娅，不能说是深仇大恨，只能说是事不关己，对方想要玩平易近人这套，自己配合就行了。
说不定啊，以后还能攒下俩瓜，和朋友喝酒吹牛的时候拿出来说说……
这么想着，他刚准备转过身继续发盒饭，却冷不丁听到艾丽娅叫住他——
“那个，发盒饭的师傅，你等一下！”场务一听，心说完了，自己这该不会是背后说坏话被听到了吧？
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温和小白花的货色，大多都是心眼小。
“什么事？”他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自己之前什么都没说，反正不能承认。
“能多要个盒饭么？”艾丽娅眨了眨眼，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饿，我饭量大，没吃饱。”
“……？”
……
……
“里面是淋浴间，和正常酒店一样，洗好了换这个运动服吧，宽松。”
花姐作为国内第一代保姆式经纪人，当年亲自带队的时候可谓是衣食住行无有不包。
她倒腾了一下更衣间，挑了套最大号的运动服出来，并没有说瞧不起钱波波或者趾高气扬的意思。
人嘛，谁知道哪天往高处走，哪天又往低处流呢？艾丽娅能够放下身段和大家打成一片，她其实是支持的。
毕竟这年头邀买人心艰难，给点帮助算是惠而不费的好选择，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重要了，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艾丽娅现在的行事风格比她预想之中要好太多太多。
她本来都做好了动用一切面子人脉给这位小祖宗擦屁股的准备，白龙鱼服陪太子读书，就要有背锅的觉悟。
但是并没有——非要说的话，反而是艾丽娅敬业得过分，让她有点心脏承受不了。
钱波波喉咙滚了滚，披着浴巾的她打量着这辆外观看起来不起眼，但是走进来之后豁然开朗的房车，敬畏有加。
而伴随着花姐按下的按钮，车身侧面更是缓缓平移开，电动拓展出一个宽敞的淋浴间，这配置也是正常房车该有的配置？钱波波战战兢兢地把湿漉漉的毛巾解下来，一时之间甚至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这沙发……真皮的？”
“嗯？真皮？”花姐愣了下：“应该是吧？”
那不行，不能放沙发上，放地上——啧！这地板怎么看起来还是实木的？
花姐探头进来：“你身上穿的是道具服还是私服？”
“就、就我自己的衣服……导演说要力求真实……然后……”
然后自己就瞎了眼，跟着也真实地跑跑跳跳，直接一头扎水里了。
“私服啊，那扔洗衣机洗了吧。”花姐侧身打开一个柜门，里面还有一洗衣机：“洗完直接烘干，挺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