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菜小说 > 都市言情 > 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

Chapter 20 经历与失去

推荐阅读: 我的无限战舰帝王攻略大官人无上杀神穿成民国大佬的白月光超级医术高手陆逸李梦寒狐颜乱语天生邪少傲世狂龙周始皇最强食物系武魂宠婢头号新欢:总裁的心尖宠快穿:女主驾到,女配速退散!联盟之巅峰归来痴儿亲爱的戎装盛世田园女财主影后重生:上将大人,你别逃极天至尊隐侠传奇蜜宠甜心:恶魔校草吻不停致命追击尸姐攻略武极神王三无神医国民影帝宠妻成瘾末世大回炉荒西秘事娱乐圈的拆弹专家贼婿无限时空玩家逆剑狂神王府小奶娘关栩栩褚北鹤神宠进化从成为女神宠物开始宦宠早安,总统大人!从此男主改拿绿茶剧本重生之九五至尊妖怪都想吃我权起江湖之权齐令鬼谷神谋太古剑神王东唐潇傲世潜龙恶魔校草吻上瘾庸俗童话顾初暖夜景寒开学报到:我开了一架直升机威龙战婿大小姐驾到顾念傅景深清穿锦鲤十四福晋重生之微雨双飞最强投机者都市之无上战神出奇制胜三国大领主末日重启逆行诸天的剑客凌枫林美娇末世之超级基地开学报到:我开了一架直升机梁晓声文集·中篇2我出生在九六开局幕后签到战龙归来林北都市放牛大明海寇绝世唐门之魔祖罗睺英雄无敌之国战2系统炸了,我成了系统笙歌封御年外门大师兄亿万盛宠只为你我在三界收弟子闪婚老公太抢手我记得我爱过我在梦中破案远古的呼唤乔梁神脉至尊女神的超级狂医财法仙途森林童话岁月留痕暗黑帝婿林凡白伊冷王爆宠:医妃倾天下全职赘婿火影神树之果在异界傲世猛龙目录炊烟缭缭特殊传说【BTS】第几个一百天轮回乐园万念成灰生相随空间农女:娇俏媳妇山里汉劈天斩神魔神擎天乱唐我心不冷重生南美从心想事成开始万界次元交流议会暗夜行者图灵密码苏洛帝婧掌门仙路一座天道殿,无敌从收徒开始阴夫也荡漾我创造了仙秦网游之江山美人斗罗:从俘获女神开始无敌Categories剪雨绕良辰全世界都以为我以身镇魔快穿之隐藏boss看过来至尊小农民王鸣杜小娟欲成仙网游之矿工也疯狂镀金时代四书五经入门
  严谨的父母家,位于北京西城一个大院里,二十多栋独立小别墅中的一栋。此季正是京城碧桃与玉兰盛开的时候,其他家的院子里桃红柳绿煞是热闹,而严谨家的院子,除了墙角几棵柿子树和一架刚刚冒出指肚大新叶的紫藤,就只有一水儿的青砖墁地,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砖缝里的青草都铲得干干净净。
   
    进得一层的客厅,内里的布置更是与众不同。与这栋别墅的外观相比,不但奢华气息一丝全无,几乎可以用清素来形容。四壁白墙,除了悬着一幅《沁园春•雪》的狂草,没有其他装饰,寥寥几件家具全为藤制,沙发套是最老式的白色蓝边纯棉外套,不过洗熨得雪白笔挺。阳光透过落地窗上的竹帘丝丝缕缕地挤进来,洒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让坐在沙发上的季晓鸥有片刻的恍惚,似乎走错了时光隧道。
   
    保姆给她沏了一杯茶,打开杯盖随着白色的水汽蹿出一股异香,便知是上品好茶,但茶杯却是最普通的青花白瓷,杯盖和杯壁上都印着八一红星的图案。
   
    季晓鸥把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这个家和她想象中的高干之家差别太大,完全颠覆了她以往的想象。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像是对秩序和简洁有种执拗的坚持。
   
    她想起严谨那个仿佛歌剧院一样空旷辽阔的公寓客厅,忍不住笑了笑,虽然两处风格截然不同,但去繁就简的劲头却是一脉相承,完全异曲同工。
   
    正出神,忽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她一回头,看见严慎站在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已不知来了多久。
   
    “姐!”季晓鸥赶紧站起来,“严谨现在怎么样了?”提到严谨两个字,不知怎地就有一股酸楚的热流蓦然冲到她的鼻根处。
   
    严慎绕过沙发,在她对面坐下,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鼻头,马上摆摆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没事。他现在在河北一家看守所,不,他现在在医院,肺炎,不过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让你来家,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严谨已经委托周律师,他要把‘三分之一’的法人代表变成你,律师已经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你要是同意,律师就会向看守所申请,现场签字公证。”
   
    “什么?”季晓鸥露出震惊的神情,“法人代表换成我?为什么?”她十分清楚转换法人意味着什么,那就等于严谨把“三分之一”这家年流水接近五千万的旺店,免费转让给她了。即使目前生意不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接手之后若再转手,光转让费都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收入。
   
    严慎认真地审视她,一言不发地看了良久,末了她收回视线,微微笑了:“严谨一向这样,他认定的人,掏心掏肺也在所不惜。好在他看人比较准,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人辜负过他的信任。希望他这次也不会走眼。”
   
    季晓鸥听了这话,一颗心像被巨石压住一般,沉得简直跳不动。只念自己并没有为严谨赴汤蹈火过,这份信任实在太过沉重。哑然片刻,她低下头:“太意外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慎突兀地笑了一下,这一次却笑得很冷:“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在你做出选择之前,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我爸已经办了提前离休的手续,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你若接受‘三分之一’,将来若有什么不好的变故,也许你会受到连累。而且我知道如今接手这家店并不是容易的事,你若拒绝也是人之常情,相信严谨也能理解,不会怪你。你考虑一下,考虑清楚了就跟我说,我通知周律师。”
   
    季晓鸥盯着她,眼珠子黑得瘆人,像是把所有的心劲都凝集在了瞳孔中。是的,这个严慎才是她认识的严慎,那个在医院的走廊上靠在她肩头的严慎,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转换法人的确是严谨的意思?”她直视着严慎的眼睛。
   
    严慎也望着她,并没有在她的逼视中怯下阵来:“是的。周律师那里有他的委托协议。”
   
    接下去两人之间是冷冰冰的一大段沉默,严慎沉默的意味季晓鸥是十分明白的:严慎是极不希望看到哥哥的心血转手他人的,尤其是转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女人。在她心里,大概所有试图接近严谨的出身普通的女人,都是因为觊觎他的金钱与家世。
   
    “我想好了。”季晓鸥终于平心静气地开口,“我决定接受‘三分之一’。”
   
    严慎放下二郎腿,脸上的表情写着明明白白的“果然”两个字:“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接受的。不管后面有什么麻烦,这家店现在看起来都是挺诱人的,对吧?”
   
    季晓鸥不接她的茬,只是平静地接着说下去:“我希望能尽快办完手续,越快越好,不然很多事我在店里做起来都名不正言不顺,十分为难。”
   
    “很好。”严慎微笑着点点头,“严谨他也算求仁得仁,希望他将来不会后悔。周律师的车就在门外等你,也希望你运气好,能够见到严谨。”
   
    季晓鸥站起来:“谢谢你,再见。”
   
    保姆把她的鞋拿过来,季晓鸥在门口换上,打开门正要出去,严慎却在身后叫了一声:“等等!”
   
    季晓鸥站住:“您还有什么事?”
   
    严慎看着她又笑了笑,那笑里却带着明显的讽刺:“还记得吗?你跟我说过,说湛羽的父母,他们一样有尊严有底线,记得吗?”
   
    季晓鸥怔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却依然配合地回答:“记得!”
   
    “那我告诉你,湛羽的父亲,背着他前妻来找我们谈民事赔偿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满足了他的条件,他就会签一份被害人谅解书。严谨一直坚持无罪辩护,但周律师说,无罪辩护我们可能只有三成的胜算,要有最终做减刑辩护的心理准备。而这种刑事案,如果拿到被害人谅解书,对量刑的结果有多大影响,你应该知道吧?”
   
    季晓鸥只觉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耳光,满脸火辣辣地滚烫疼痛。咬咬嘴唇,她问:“他要多少钱?”
   
    “四百万。你看,在他心里,他儿子一条命,只值四百万,一套房子的价钱,还是五环外边的公寓房。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没人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区别只在于他的底线在哪里。”
   
    季晓鸥凝视着她,眼中有悲悯:“严慎,我相信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如果一个人的世界里,所有的感情、梦想与责任,都可以明码标价,那他这一生,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去体验,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忠诚,什么是永恒。”
   
    她走出严谨家的大门,走进春日纷飞的细雨中。从灰暗的云层中静静飘下的雨丝,形不可辨,只让人有粉扑一般扑面而来的触感,带着细微的寒意,渗入裸露的肌肤,也渗入人的内心。此刻她的心中既有欢喜,也有凄然。欢喜是因为严谨交托给她的信任,凄然却是因为严慎最后那番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有掉头回去的冲动,告诉严慎她放弃,然后她就可以重回自己的生活,重新经营自己的美容店,再与母亲言归于好,做回一个正常的普通女孩。但她随即又冷笑,都已经走了这么远,她难道以为自己还能走得回去?血肉相连的事情,又如何能够一刀两断?比如她与父母的关系,比如她对严谨的心。
   
    来之前原本她还想告诉严慎“三分之一”面临的资金困境,但此刻她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既已决定接受严谨的托付,那么所有的难题都由自己去面对吧。
   
    严谨最近几个星期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然肺炎引起的肺部损伤需要长期调养,但肺炎已算基本痊愈,可以回看守所了。不过看守所经此一吓,再加上北京警方特别强调庭审前要确保嫌疑人的生命安全,再不敢让他一个人在小号待着了。大号人多,混在一起更担心出事,斟酌再三,觉得还是把他暂时留在医院里最安全。于是他从市属医院转回了监狱医院,依然享受着单人病房的待遇。
   
    医院病号灶的饭菜虽然缺盐少油,但比起看守所的伙食就算天上地下了。尤其对于严谨这种能屈能伸的人,想当年生的田鼠肉与蛇肉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即使后来被优渥的环境惯得食不厌精,但没有条件享受的时候他也很能凑合。每天吃完滋味寡淡的三餐,剩余的时间除了看报,就是锻炼身体。周仲文律师被带进病房时,他正*着上身在地板上做单手俯卧撑,早已混熟的警察蹲在旁边给他报数:“二百四十九、二百五十,加油,快破昨天的纪录了……”
   
    北方的四月初,外面下着小雨,室内还是十分阴冷,其他人穿着羊毛衫厚外套依然觉得凉气浸骨,只有严谨在流汗,一滴滴晶莹的汗珠从毛孔里冒出来,停驻在他肌肉结实的腰背上,小麦色的肌肤泛出健康的光泽,唯有腰椎处那道长长的旧伤显得有些碍眼。
   
    周律师因为意外好一会儿没出声。他亲手接过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身陷囹圄前途未卜还能如此活泼乐观的当事人。
   
    严谨从身体下面看到他的鞋和裤脚,一翻身跳了起来,一边擦汗一边笑:“大律师,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闷出忧郁症了。”
   
    周律师这才看到严谨一只手上还吊着手铐。他低头从包里往外取律师证和委托书,警察过来将严谨两只手一同铐上,然后退到一边坐下,拿起报纸埋头阅读,依然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
   
    严谨和周律师对望一眼,都无奈地笑笑。
   
    周律师这次来的目的,除了和严谨沟通这段时间调查取证的进程,还有就是把“三分之一”转换法人需要的所有资料,带过来让他过目。
   
    看着严谨蹲在床边,把那些文件一页页翻过去,周律师说:“你不再考虑考虑了?你的家人让务必转告你,这事儿要慎重。”
   
    严谨正在翻页的手停下来,转过脸看了周律师一眼,这一眼把那张脸上隐藏的潜台词都看明白了。他放下文件站了起来:“家人?周律师,你说的是我妹妹吧?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急着转法人。我们家那几口子,我爸、我妈,这辈子除了共产党和共产主义他们不信别的,官场那套特精通,可生活常识为零,和外面的世界差了有二十年,对钱更是没概念。我妹妹吧,学金融的,对钱又太敏感了,精明得过分了。他们都没做过餐厅,只知道这餐厅赚钱,谁得了谁就占了大便宜,可不知道做这行需要面对多少难处,所以我一定得趁我活着的时候,把这事儿办了。不然等我不在了,‘三分之一’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
   
    周律师摊开手掌做了个“不关我事”的表情,然后说:“最终签字,需要公证处的人在场,我已经替你向看守所申请了,等批准以后才能往下进行。这期间你还有考虑的时间。”
   
    “还考虑什么?”严谨十分不解,“一个女孩儿,肯为我冒险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别的我可能做不了了,送她一个店还能做得到。何况那个店,现在肯定是一个烂摊子,她接手以后会为打理这个店吃不少苦。”
   
    周律师笑笑:“若问我个人意见,你那女朋友,那么年轻漂亮,可真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儿。”
   
    “嘁,什么话!你没见过她跟男人打架,我可见过,等等……”说到这里,严谨忽然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她年轻漂亮,你见过她了?”
   
    周律师回头看看坐在一边埋头看报的警察,背对着他朝窗户方向使了个眼色。
   
    严谨一愣,简直不太相信这个动作传递过来的信息。他以询问的神色望向周律师,周律师却肯定地点点头。
   
    严谨浑身的肌肉一下抽紧了,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但他没有立刻扑过去,而是坐在床边稳稳神,使劲搓了一把脸,又以五指当梳,理了理过长的头发——那头发好久没理,已在头顶奓起一寸多高,这才慢慢站起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慢吞吞地走近窗户。
   
    警察从报纸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举动平静神色安详,并无任何异常,便又放心地低下头。
   
    严谨靠在三楼病房的窗口,隔着满是灰尘的玻璃窗望出去,窗外细密的春雨从杨树新绽的嫩芽间丝丝飘落,迎春花和杏花开得正艳,花红柳绿一个真正美丽的好世界。他看到了他的姑娘,正站在雨中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头脸缀满晶莹发亮的水珠,那一头曾让他无限喜爱的长发,已经变成俏丽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角和鬓边。她离他那么近,近得仿佛能清楚地看见她眼底新添的沉郁,近得似乎伸手能摸到她消瘦的两颊。他真的伸出手,却发现他和她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视野在刹那间模糊了一下,他忽然虚弱到了天旋地转的程度,迅速地闭上眼睛,他无端地想起,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季晓鸥打电话让他帮忙运点儿东西,他喜滋滋地去了,却看到了曾经名叫kk的湛羽。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当初那个简单单纯从不知世事复杂的女孩儿,怎么眉眼间转眼就添上数缕凄苦与沧桑。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一年前生日那一夜,他宁可被朋友骂死也不会沾一滴酒,那样就不会遇到湛羽,更不会遇到季晓鸥,她也许就能一直活泼单纯下去。没有交错,没有相关,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这样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季晓鸥仰着脸,在一排排窗户中仔细地搜寻着。周律师只告诉她严谨的病房在三楼,却没有告诉她哪个房间。她只能找。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让她痛恨自己的近视。一个一个窗口扫过去,她几乎不敢眨眼,只怕眨眼的那一瞬就错过严谨。
   
    眼睛都要瞪酸了,终于看到了严谨模糊的身影。她的眼神凝固了,差一点儿就要喊出来,差一点儿就要向前跑过去。其实此刻距严谨被警察带走,才不过三个多星期,她却感觉像过了十年,或者更久。她想念他。
   
    但她终究没有叫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
   
    隔着窗户玻璃,室内的光线又比较暗,她看得并不清楚,只能用眼神一遍遍描摹着想象中的轮廓和五官。她想起此前那一夜,两人最接近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拥抱。他的下巴蹭过肌肤的敏感之处,刺痛的感觉仿佛至今未褪。假如当时她的脸皮再厚一点儿,假如她能不要脸一点儿主动诱惑他,是不是就不用像今天一样,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何时,不能言,不能动,只能在回忆里一遍遍重温肌肤相接时那一点儿细微的光与暖,看一眼,是一眼,她要把他印入眼中,刻在心里。
   
    严谨在窗前停留的时间太久,久得警察都起了疑心,他放下报纸走过来:“哎,窗外有什么东西看那么专心?我告诉你啊,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严谨却像是没有听见,依然痴痴地望着窗外。仿佛是窗外的天光映入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亮晶晶的水光在闪烁。
   
    警察终于走到了窗前,顺着严谨的目光望向同一个方向,于是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愈来愈急的春雨中,斜飞的雨丝将她的头发和上衣淋得透湿。她正用双手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那手势警察看不懂,但是严谨看得懂。因为那是特种部队世界通用的手语。
   
    季晓鸥用刚刚学来的并不标准的特种兵手语,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你要坚持,不能放弃。我等你。
   
    严谨终于从窗前走开了,侧躺在床上咳了好一阵子,咳嗽声空空洞洞,像是从胸腔中震出来的,最后咳得面无人色,似乎只剩下了喘气的份儿。
   
    最后他拉起被子蒙在头上,连周律师离开都没有出声道别。
   
    周律师回到医院的停车场,季晓鸥已经坐在车后座等着他。隔着车窗看到她低着头,他以为她在哭,拉开车门才看见她膝头摊着一本打开的书。那本书的名字叫《餐厅营运管理》。周律师记得他就是在这一瞬间,对这个女孩印象深刻。很久以后当他在一份庭审资料中再次见到季晓鸥的名字,首先回忆起的,便是她安静地低着头一页页翻书的镜头。他还记起当大部分人都相信严谨真的杀了人,对最终的死刑判决深信不疑的时候,只有她坚持严谨的清白无辜,确信他总有一天会无罪释放。
   
    季晓鸥现在急需一笔现金去应对“三分之一”的日常费用。餐饮行业每天开门七件事,除了工资,食材成本、公关费用、水电和税,哪一件都需要现金去摆平。恰好想接手“似水流年”美容店的人,通知她做最后的交接,这个手续完成,几十万转让费和一年的房租就可以立刻兑现了。
   
    季晓鸥最后一次作为“似水流年”的店主人出现在店里,亲自动手做面部按摩,向她的老顾客们表示深深的歉意。然后在闲聊间,她却从方妮娅的邻居嘴中,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几天前方妮娅居然吞药自杀,幸亏保姆发现得早,及时送到医院洗胃,总算脱离了危险。
   
    闻听此言,季晓鸥惊得手指都僵硬了,好久才能够一根一根重新蜷起来,恢复柔软和正常。方妮娅两个星期前让她等房子的消息,此后就没有再联系过她。季晓鸥不好意思打电话催促,猜想可能是原房客合同尚未到期不好处理,因此早就通过中介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但她完全没想到,方妮娅一直没有音信,竟是这个原因。
   
    她拨打方妮娅的手机,连拨几次都没有人接,最后一次终于接通了,说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带着浓重的安徽口音。
   
    “小方不能接电话。”
   
    季晓鸥着急地追问:“为什么?”
   
    “她男人说的。”那声音粗鲁而不耐烦,然后手机就被挂断了。
   
    季晓鸥望着手机,一时气结,从美容店出来,她直接赶到了方妮娅家。
   
    方妮娅家的房子,是一列联排别墅。每家门外有一个小花园,门铃便安装在花园的木门上。
   
    季晓鸥按了门铃,好久才听到院子里开门的声音,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门缝里挤出一张四十多岁女人的脸,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我是妮娅的朋友,来看看她。”季晓鸥自我介绍。
   
    “她男人同意吗?”门缝里的女人说,“她男人不同意你不能进来。”
   
    季晓鸥愣了一下,简直不知如何接话,想了想她回答:“请问您怎么称呼?”
   
    “你说什么?”
   
    “请问您是她家什么人?”
   
    “阿姨。”
   
    季晓鸥仔细看看那张脸,长期日晒下的黝黑肤色,眉眼间似乎还保留着混沌未开的蒙昧。记得上次来方家,端茶倒水的是一位陕西阿姨,虽然同样黧黑结实,但说话柔声细语,不像这位一样,一开口好像依然站在村口的地垄上。她皱皱眉,不明白为何心里就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大姐,”她尽力想说服这尊门神,“我跟妮娅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和她先生也认识,刚听说她身体不好,急着来看她,打她手机她又不能接,您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只要知道她没事就行,保证不会骚扰她。”
   
    “不行!”门神很固执,“她男人说了,不能让她见外人。”
   
    门“砰”一声关上了,差点儿撞到季晓鸥的鼻尖,她气得转身就走,但没走几步又回来了。因为在她转身的瞬间,心里原本那一点点并不成形的疑惑,忽然间就膨胀开来,像一团烟雾一样,越扩越大。
   
    她再次按响门铃,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门开了,那张脸又从门缝里挤出来,因为愤怒五官都挤在了一处,像只被激怒的母猫。
   
    “你咋回事?跟你说了不行!”
   
    季晓鸥被她的大嗓门震得退后一步,险些乱了阵脚。她稳稳神,决定吓吓这个明显刚从乡村来到都市的女人,便板起脸,将声音变得又阴又狠:“今天我还非要进去看看。你让我进吗?不让我进我就报警。我告诉你啊,你这么做可是非法监禁他人,警察来了可以让你进监狱的。她老公最多给你份工资,你要真因为这事进了监狱,他可不会管你!”
   
    她掏出手机,作势拨号:“我报警了啊,你看着,1、1、0……”
   
    就在她按下第二个号码的时候,“门神”软了,一边打开花园门,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俺就是个保姆,才来没几天,东家说什么俺都得听着,凭啥俺进监狱?你进来可以,别让她男人知道,不然俺这工作就没了。”
   
    季晓鸥赶紧安抚她:“你放心,我看看就走,绝不耽搁。你不说我不说,她先生也绝对不会知道。”
   
    季晓鸥被带进二楼的卧室。这是一间朝南的大卧室,此刻窗外春光明媚,房间内却密密实实地拉着厚窗帘,床头柜上亮着一盏五彩贝壳灯,光影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听到脚步声,她的脸转过来,眼神却是呆滞的,定定地注视着季晓鸥,但没有焦点,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季晓鸥伸指掩住了嘴唇。眼前的情景是颇有些诡异的,尤其是方妮娅没有一点儿血色的惨白脸颊,在波光流彩的灯影里简直像一尊没有生气的蜡像。
   
    “妮娅姐?”她轻轻叫了一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视线从她身上挪走了,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落在一片并不存在的虚空中。
   
    “她怎么啦?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季晓鸥忍不住回头问保姆。什么事能让一个十几天前还有说有笑的正常人,变得像痴呆儿一样?
   
    “不知道。”保姆回答,“俺来她就这样了,从医院里回来就这样。”
   
    她说话的时候,本来毫无反应的方妮娅,身体忽然瑟缩了一下,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一点儿惧怕的神色。瞪着季晓鸥身后,她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一把抓住季晓鸥的手。
   
    季晓鸥赶紧抱住她,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方妮娅的手中转移到她的手心里。她一怔,下意识地握起拳头,尚未反应过来如何应对,方妮娅又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是那种让人血液凝结的惨叫,像是被掐着喉咙濒临死亡的小动物。
   
    保姆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过来就撵季晓鸥出去:“你快走快走,她男人就快回来了……”
   
    季晓鸥被连推带搡地赶出卧室,犹自听到身后方妮娅一声接一声的尖叫。而那团软绵绵的东西,攥在她的手心里,几乎被冷汗湿透。